「那麼乾脆去巴黎好了。」我笑說,「說上來多好聽。」
「是呀,為什麼不?」她橫我一眼,「又不是認真貴。」
「明天記得提醒我看該劇集。」我說,「記得。」
「知道了。」
我拿起報紙。
「慢著,我們要請表哥吃飯。」美眷按住我的報紙。
「為什麼?」
「他要約任思龍,又沒名目。」美眷說,「所以把我們也找出來。」
「算了,謝謝,她請我我還不去呢,我還請她?」我說。
「是因為任思龍?」美眷笑問。
「是。」
「別這樣,她是女人,你不應該嫌她。」美眷說。
「我怕她嫌我,怎麼敢去?」我說,「明天我拿個假期才是正經呢。」
「我不管,這頓飯你是非請不可的了。」美眷說。
「你真多事,你還怕你表哥會娶不到老婆?」我不以為然,「你要撮合他們,你去好了。」
美眷說:「你這個神經病。」她推我一下,笑了一笑。
我不在乎,只是請別叫我去與任思龍吃飯。
我把表哥約出來單獨談話,他喝啤酒,我吃冰淇淋蘇打。
我問:「你真的愛上了任思龍?」
他微笑。
「你在政府身居要職,應該有很多女朋友。」我說。
他帶深意的看我一眼。
隔了一會兒他說:「揚名,你是近水樓台,幫幫忙。
我忍不住問:「任思龍有什麼好處?」
「我欣賞她整個人。」表哥說,「怎麼,你不以為然?」
我聳聳肩。
「我認為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各有不同。像你,揚名,你喜歡美眷,因為她的五官長得幾乎十全十美,但是我覺得思龍有個性有才幹有學識,她週身流露的氣質非同凡響,她在芸芸眾女之中高高在上,憑她先天的賦予與後天的努力。你難道不覺得?她是獨一無二的。」
「人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我說。
表哥笑笑,「類似型的女人很多。女人們一在牌桌上坐下吃喝,你敢說她們不是類同的嗎?」
「我不喜歡任思龍」我說。
「你有偏見,」表哥仍然微笑,「你有下意識大男人主義,你與美眷互相縱容,你根本不贊成女人有職權。」
「誰說的?」我想到老周,他才是那種人,我可不是。
表哥說:「我說潛意識,也許你自己還沒發覺。」
「換了是男人,我早已拍案而起揍她了。」我說。
「任思龍得罪了你?」
「我不認為這是被得罪的問題,我不喜歡她工作的態度。」
表哥沉默一會兒。
我問:「你自認為很瞭解她?」
表哥不出聲。
我只好吃冰淇淋蘇打。
「追求別人吧。」我說,「她有沒有對你表示好感?」
「她是很客氣的。」
「她?客氣?」我不以為然。
「你以為她是雌老虎?」表哥笑。
「那倒不是,雌老虎通常容易應付——或者她是雙面人,她說不定對男友熱情如火。」
「真不愧是創作組主任。」表哥笑,「想像力豐富。」
「你不喜歡她?」
「我恨她。」
「揚名,你一向是個溫和的人。」表哥驚異。
「是嗎?佛也有生氣的時候。」我說。
「她來了。」表哥站起來。
「你約了她?我先走一步。」我也站起來。
「揚名——」表哥阻止我。
任思龍走近我們。這次她的腦後打條粗辮子,藍白間條襯衫,白長褲,臉上一種鬆散的感覺,兩道濃眉有壓逼感,她真不像一個女人,女人怎可以有這麼粗的眉毛!
我說:「我先走一步。」
第三章
「你到哪裡去?美眷一會兒來呢。」表哥拉住我。
「你沒告訴我。」我抗議。
「是美眷說這麼做的。」表哥解釋。
我只好坐下來。任思龍的眼睛似笑非笑,
我對侍者說:「再來杯雲尼拉冰淇淋蘇打。」
表哥問她:「還忙吧?」
「還可以。」她垂下眼睛。
我覺得好多了,我很怕她那雙眼睛,彷彿可以看穿一切,無邊無涯,永無止境。
她並不是那種光會看口袋英文暢銷書的女人。
她叫黑咖啡。
表哥又問她,「我老想約你出來,你老沒有空。」
「對不起。」她歉意地,「你知道公司的事有多忙。」
「我很想念你。」表哥低聲說。
她用手托住了頭,看著表哥,不出聲。
我看一看天花板。真好笑,他們情話綿綿,把我們兩夫妻找來做結帳的燈泡。
「不敢當。」她說。
她戴著小粒的鑽石耳環,每次側頭閃一閃。
她不錯有筆挺的鼻子,長得很端莊,但是我實在不覺得她美麗,我幾乎要打呵欠。
美眷終於來到,深紅的T恤與褲子。我覺得她很刺服,但是她的笑容溫柔可親,我站起來替她拉開椅子。
美眷親切地與任思龍招呼,任只淡淡相對。
我覺得很無聊。
我努力地以表哥的眼光去欣賞任思龍,我只覺得她的服飾無懈可擊,深藍色秀氣考究的涼鞋,一式的皮包。
手指纖長,沒有指甲油。
臉上沒有粉,沒有口紅,只有眼睛是經過化妝的。
她整個人充滿現代感,如果她不開口說刻薄的話,光坐在那裡,她會像歐美畫報中的模特兒。
表哥問她:「聽說所有的營業建議計劃都是你親似的?」
她閒閒的答:「功夫忙的時候是。」
「是不是太辛苦了?」美眷似是而非的問了一句。
任思龍只是笑笑,並不答。我看得出,她知道回答了,美眷也不會明白。她並不看得起美眷。我憎恨她這種高高在上的驕態。
我以為她又會早退,但是她沒有,她吃得很多,也喝得很多,沒有說什麼話,我不是記恨的人,但是對她例外,我一直警惕著自己,免得再受她侮辱。
我們這張桌子忽然變得很靜,只聽見刀叉叮叮噹噹聲音。美眷很想說話,但是苦無機會。
息算吃完了主菜,美眷對任思龍說:「你的頭髮做得很好,什麼地方洗頭?」
任思龍一怔,隨後淡淡的答:「我自己洗。」
美眷說:「你不換樣子?一直垂直?」
任思龍搖搖頭,「我不喜燙髮。」
表哥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含著笑,這人的手臂朝外彎。
美眷還在努力,「任小姐,有空的時候在什麼地方喫茶?」
任思龍答:「公司食堂。」她看著美眷,也帶一絲笑。
我恨這個女人,她在作弄著美眷。
美眷一點也不覺得,「任小姐有空跟我們打牌好不好?我們打得並不大,你一定有興趣。」
任思龍仍搖搖頭,「我不搓牌。
美眷:「那麼任小姐平時做些什麼?」
任:「辦公。」簡單而諷刺。
我打斷她們:「叫什麼甜品?」
任思龍說:「香橙蘇芙裡。」
真懂得吃。
美眷:「我要——揚名,吃什麼好?」她問我道。
任恩龍低下頭,她臉上的寂寞一閃而過。為什麼?
好不容易吃完這一頓,我馬上要回去。
美眷猶在那裡好心的說:「表哥,我們先走一步,你與任小姐去吃咖啡吧。」
表哥把手插在口袋裡,微笑不語。
我沒好氣,「美眷,我們走吧。」
美眷回到家還在說:「任小姐很冷淡,我很替表哥擔心。」
「這女人太討厭。」我說,「下次你別跟她講話。」
「我倒不覺得她討厭,」美眷說,「她好像心不在焉。」
當然她是故意的,她對美眷,就像對待一個低能兒童。
我說:「以後別再在我面前提到你表哥與任思龍的事。」
幸虧這一兩個禮拜來任思龍沒有再干涉到創作組的事。
瑪莉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
因為我問:「怎麼?方薇的事不了了之?她沒有照常開會?林士香有沒有道歉?」
瑪莉從打字機邊轉過頭來,嘴巴張成O字,
「你不知道?」
「什麼我不知道?」
「林土香與方薇呀。」
「什麼事?」
「他們在戀愛,」瑪莉說,「早就不吵架了。」
我瞪大眼睛,「林與方薇?」
「是,」瑪莉笑,「他們從前是仇人,可是現在是情人。」
「太好笑了。」我嚷道,「我簡直不能相信,林與方薇!」
「他們倆人坐在會議室討論工作,你要不要去看看?」瑪莉笑問。
我好奇心熾。方薇懂得戀愛?
我靜靜走近會議室,他們並沒有掩上門,只見林士香坐在方薇對面,桌子面前一疊劇本。
他說:「第七場改過了嗎?」
她答:「早改妥了。」
他:「其實原來的主意很好,不改也無所謂。第七場電話掛在牆上,後來女主角聽到壞消息,可以靠牆一直滑下來,是不是?」
她:「太戲劇化了。」
他:「不不——」
他們倆含情脈脈地看著對方。
我還是瞪大眼睛。也杵任思龍是對的,也許我們創作組真的可以製作一小時笑話劇。
我問瑪莉:「他們怎麼言歸於好的?」
瑪莉抬起頭來,「他一直愛她,只是她不知道。」
「可能嗎?」
「當然。」瑪莉說,「我很替他們高興,從此多了一對才子佳人了,我們這一組以後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