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才身段只到她腋下,好漢不吃眼前虧,立刻退後一步。
「你這個怪物,我非揭露你身份不可,你以為躲在小童的身軀內就可以為所欲為?」
本才沒料到何世坤會如此動氣。
「你趁機霸佔著王振波可是?」
啊,原來如此。
她已經失去過他一次,她認為今日又一次敗在別人手下,一道氣難下。
地獄之毒焰還比不上婦人受嘲弄的怒火。
本才害怕。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場面。
只見何世坤伸手來捉她。
危急間本才忽然想起她是一個小孩,幼兒的看家本領是什麼?
她立刻尖叫起來,接著摔開何世坤的手,大哭大叫。
護理人員馬上奔過來,大聲喊:「你是誰,怎麼闖進私人範圍來,你為什麼難為小孩?」
其他的孩子一見本才哭,也接著哭鬧成一團。
氣氛大為緊張。
何世坤震驚,剎那間清醒了。
她在幹什麼?
穿制服的護衛人員已經圍上來,搞得不好,她會身敗名裂。
趁還能抽身,速速退下為上。
她一步步後退,一溜煙走脫。
眾人為著保護一班弱智小孩,也不去追究她。
本才喘口氣,好險。
幸虧是孩子,若是成年女子,臉上恐怕早就挨了一巴掌。
可是,小朋友們的情緒已經大壞,繪畫習作只得中斷。
王振波接本才回家時聽到消息,不禁生氣。
「還虧得是一名教授。」
本才猶有餘悸,「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
「我打算叫律師追究。」
「算了,別追著打壓一個人,物極必反。」
王振波不語。
「翁麗間怎麼還不回來?」
王振波更加沉默。
本才奇問:「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嗎?」
半晌王振波答:「她有男朋友在那邊。」
啊,他們的世界真複雜。
「也許,在他那裡,她可以得到若干安慰。」
「你見過那個人沒有?」
「沒有。」
「你怎麼知道他存在?」
「總有蛛絲馬跡。聽完電話,忽然笑了,買一條鱷魚皮帶,並不是送給我,到很奇怪的地方像是利約熱內盧去辦公事,永遠化妝得整齊似期待有事發生……」
本才惻然。
「與她說話,十句有九句聽不見,精神飄忽,對加樂異常生氣。」
看樣子是有心要埋葬過去,重新開始。
本才擔心,「那男人會騙她嗎?」
「看,連你都焦慮了。」
本才有點不好意思。
「生活總有風險。」王振波說得有點幽默。
他是真的丟開了。
本才問:「妻子有男友,初初發覺的時候痛苦嗎?」
王振波不出聲。
本才立刻知道唐突,「對不起。」
王振波微笑,「沒關係,我願意回答,很奇怪,每個人的想法不同,面子對我來說並非那麼重要的事,我反而覺得輕鬆,她終於找到另外一個人承擔她的感情了。」
本才怔住。
像陌生人一樣,除出名義,一無所有,甚至不會不甘心。
「你還年輕,你的感情激烈明澄,恩怨分明,你不會接受妥協。」
本才不語。
她的確是不明白,在她來說,黑是黑,白是白,再痛苦也要即時分手。
「你打算參加馬君的婚禮嗎?」
本才生氣道:「我昏迷不醒,我怎麼去?」
「那麼,我代你送禮。」
"何必虛偽。"
"因為不值得生氣。"
本才服帖了,"王振波先生,我在你身上學習良多,得益匪淺。"
"我生活經驗比你豐富。"
才歎口氣,"王先生,看樣子,我同你得相處一段長時間。"
王振波看看她,"我會那麼幸運嗎?"
本才歎氣:「王先生,你把這件慘事化解得可以接受了。"
他輕輕說:「我願意等你長大。"
本才嗤一聲笑出來,"這話對一個十七歲的人來說尚可。"
到家了。
"對,"王振波說,"我已托人去羅允恭處取回你的門匙。"
"嗄,你有什麼法寶?"
"我的律師,是她的師父。"
"啊。"本才五體投地。
王振波微笑,"並且,我正在找人看看你父母的委託書裡有什麼漏洞,以便將財產運用權取回。"
本才說:「其實這些年來多虧羅允恭,否則有限的數目早已花光。"
"現在你不同,我相信你已比較智慧。"
"我現在要錢來無用,原來,被人照顧是那樣舒適稱心的一件事,怪不得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那麼多年輕女性想找個戶頭過日子。"
廚房裡,新保姆同女傭說:「王先生真好耐力,同七歲孩子絮絮細語,把她當大人一樣。"
女傭不搭腔,不肯說東家是非。
"而且,加樂一點也不像低能兒,我覺得她比任何人都聰明。"
女傭站起來,"我得去買菜了。"
保姆賠笑,"你看我,多嘴得很,真是,我們在這裡不過聽差辦事,領取一份薪水,理那麼多幹什麼。"
她也訕訕地走開。
本才伏在床上睡著了。
做夢看見母親伏案正在書寫,一貫忙得頭都抬不起來。
"媽媽。"本才站在門口叫她。
她看到是女兒,十分訝異,"咦,你怎麼還在這裡,你的屋子著火了,你還不去打救?"
本才愕然,莫名其妙,沒聽懂母親的意思。
只見她揚手,"去,去。"
本才驚醒。
正好這個時候,王振波推門進來,神色黯然。
"本才,我們馬上去醫院。"
"幹什麼?"
"楊本才心臟衰竭,醫院正予以急救,囑我們去見最後一面。"
本才怔住。王振波替她穿上大衣。
"來,本才,我背你走。"
這是最快捷的方法。
本才伏在他背上,他飛快跑下樓去,上了車,直赴醫院。
本才一句話不說,看著車窗外的風景。
這是她一生中最奇突的一個冬季。
天氣一直很冷,幸虧小加樂擁有許多漂亮舒適的大衣,裹得暖暖。
但是本才仍然忍不住打寒顫。
她得趕到醫院去見自己最後一面。
本才手足冰冷,欲哭無淚。
天下竟有這樣奇怪的事。
停好車,王振波仍然背起本才往醫院裡跑。
本才發覺她沒有穿鞋,王振波把她自一處背到另一個地方,她毋需穿鞋。
她伏在他溫暖強壯的背脊上,雙臂圍著他的脖子,以後,怕得這樣過日子了。
到了病房門口,他把本才放下。
主診醫生迎上來,"啊,你們到了。"
他們走進病房。
病床上的楊本才身上搭的管子比平時還多,面孔的顏色像黃蠟一樣,已經沒有生氣。
王振波不忍再看,垂下了頭。本才落淚。
看護輕輕說:「加樂,過來見楊小姐。"本才走近。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樣難看的自己,從前,即使沒化妝,生病、醉酒,面孔都不會如此浮腫,此刻她雙目像線一般陷在眼泡裡,嘴唇似金魚似張著吸收氧氣,發出嘶嘶的聲音。
啊,可怕。本才混身顫抖。
忽然之間,其中一部儀器發出緊急的嘟嘟聲。
醫生與看護立刻圍上來。
"預備用電極器,各人退開。"
醫生取過心臟電極器。
這時,儀器顯示揚本才心臟已經停止跳動,表上只有一條直線,訊號長鳴,非常刺耳。
本才大哭。醫生吆喝:「請病人親友先出!"
王振波連忙拉起她的手想退出病房。
不料本才大力掙脫,向前撲去。看護大驚急急攔阻。
這時,主診醫生已經將電極器蓋下,電光石火間,本才撲到自己身軀之上,緊緊抱住不放。
醫生雙手來不及閃避,電極器印在本才背脊。
只聽得噗地一聲,本才身軀大力彈跳,接著她聽得眾人驚呼聲。
然後,全身麻痺,自踵至頂迅速消失知覺。
本才心中一涼,啊,是要去見父母了。
她與他們感情欠佳,見了面,又該說什麼才好?
她仍然緊緊抱著自己的身軀不放。
終於,她得到了一直渴望的沉睡。
第八章
她永遠不知道那一刻深切護理病房內亂成什麼樣子。
醫生與看護齊齊尖叫,王振波大聲喊:「本才,本才。"小加樂昏迷的身軀落到地下,揚本才動也不動。
看護連忙抬起加樂放在床上,替她診治。
"心臟脈搏正常,背脊被電極器炙傷。"
"把她移到另一病房診治。"
"醫生,看。"
儀表上揚本才的心電圖恢復跳動。大家鬆了一口氣。
整組護理人員滿頭大汗,有兩個覺得雙膝發軟,忍不住坐了下來。
還沒完全回過神來,一位年輕女醫生忽然說:「病人蠕動。"
"張醫生,我想那只是無意識的肌肉反應。"
"不,請快過來看。"
大家又提起精神走近楊本才。
這時,誰也沒有空去理會站在一旁的王振波。
他輕輕走到本才身邊蹲下,握住她的手。
本才的眉尖顫動一下,喉嚨發出乾涸的聲音來。
主診醫生說:「啊,快替她做檢查。"
這時,本才四肢開始掙扎。
"不可讓她亂動,馬上注射。"
護理人員異常亢奮,已經忘卻疲勞,全神貫注照料揚本才。
昏迷個多月的病人終於有甦醒跡象了。
一名看護這時才發現了王振波,訝異地說:「王先生,你還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