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費吹灰之力,已經對付了他。
施松輝一敗塗地,只得垂頭喪氣跟警察回派出所。
女傭被送到醫院縫了七針,施松輝慷慨地付出補償,她應允不起訴,庭外和解。
陳曉非已不願意再見到施松輝這個人。
她同姐夫說:「怎麼可以用暴力對付婦孺,怎麼會認識這樣一個人!」掩著臉羞愧。
吳豫生說:「珉珉給你太多麻煩,我把她領回去吧,下學期她快升小學了。」
「不,經過這麼多事,她更應伴我久一點兒,你埋頭苦幹,又周遊列國,什麼時候陪她。」
這一段日子特別寧靜。
施松輝也沒有再上來解釋,他同陳曉非一樣,只想把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記,愈快愈好,沒發生過更好。
珉珉的鋼琴有顯著進步,功課按部就班,比別的同齡孩子高,但瘦,小小年紀,不知恁地,舉手投足,已有少女風範。
珉珉記得阿姨說她:「艱難中長大的孩子往往早熟,雖然未遇戰難,珉珉日子並不好過。」
阿姨事務漸漸繁重,很多時候,她要學習獨自打發時間,那只叫桃樂妃的洋娃娃,仍然被保存得很好,她現在不大玩它,有空取出看一番再收妥。
曉非見她如此寂寥,因為內疚,更加縱容這孩子。
現在她同異性約會,事先都徵求珉珉同意,漸漸變得十分認真,人家來接她的時候,她老是悄悄地問珉珉:「你看這一位仁兄怎麼樣?」
珉珉如果搖頭,她便推說頭痛,三言兩語諸多借口打發人家走,整個晚上獨自玩紙牌,解嘲地說:「不出去也不是損失。」可是平白把人招了來,又揮之即去,名聲就不大好,門庭頗為冷落。
陳曉非也知道,只是對珉珉笑說:「你與你父親可能都不想我嫁人。」
她也並沒有遇到非嫁不可的人,能把責任推在他們父女身上,她覺得相當愉快。
珉珉順利升到小學四年級,與阿姨形影不離。
一個夏日的星期六下午,艷陽高照,阿姨回來,把珉珉叫到身邊。
她取出一張照片,「你來看,這個人做你姨丈好不好?」
珉珉笑,她知道姨丈是什麼身份,阿姨又找到對象了,她連忙接過小照細看。
珉珉驚奇地說:「他長得有點兒像爸爸。」
阿姨低聲下氣與她商量:「你不反對吧,我叫他請你喝下午茶。」
珉珉輕輕問:「可是你要離開我了?」
阿姨答:「你現在已經可以照顧自己獨立生活,阿姨也想找個伴。」
珉珉點頭。
她阿姨鬆口氣。
吳豫生來了,她同他商量,他笑道:「你把這孩子寵壞後又甩手不顧,」其實是開心的,「上次那件事至今,也有好幾年了。」
陳曉非雙臂抱在胸前,不出聲。
吳豫生問:「你是不是懷疑什麼?」
過一會兒曉非才答:「沒有,很多女子在最後關頭發覺未婚夫行為不檢而解除婚約。」
「可是日後你這樣遷就珉珉。」
「不應該嗎?她既然住在我這裡,我有義務使她生活愉快。」
「我卻有種感覺,珉珉在那件意外中,扮演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她不喜歡的人,注定失敗。」
吳豫生原是說笑,陳曉非聽在耳中,深深震盪,連忙轉頭頭掩飾。
吳接著問:「珉珉在學校有沒有人緣?」
陳曉非說:「沒有問題,她對一般人很寬容,她不大關心他們。」
吳豫生笑笑,「我們都犯了這個毛病!越是愛一個人,對他要求越高,害他窒息。」
「可不是。」
「你對洪俊德先生,就寬容點兒吧。」
陳曉非笑了。
珉珉這才知道,那位先生叫洪俊德。
他比較穩重,不大愛說話,側面某一個角度,看上去像她父親,年齡也相仿,珉珉對他印象不錯。
珉珉對莫意長說:「後來他們就結婚了,我搬去與父親住。」
「現在還結著婚?」
珉珉說是,「很恩愛,但是沒有孩子。」
「他們愛孩子嗎?」
珉珉惋惜地說:「絕對地。」
「那多可惜。」
「一定是這樣的,」珉珉說,「要孩子的人沒有生養,不愛孩子的人生一大堆。」
意長笑:「對你說只有好,你仍然獨霸他們的愛。」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一樣的,他們的佔有慾才強勁呢,珉珉沒有把這個意見講出來。
意長早不介意她說一半話停下來的習慣,只要吳珉珉繼續把筆記借給她,緊急關頭幫她抄算術題,她就是她的好朋友。
宿舍管得那麼嚴,意長還是有辦法帶了微形手提電視機回來,用耳筒,看到深夜,時間都不夠用。
珉珉有時到莫家作客,意長也常去吳家。
意長朋友知己比較多,是以珉珉老笑她濫交。
珉珉只與意長談得來,她對這位同房同學小心翼翼,從來沒有得罪過她。
搬到父親家開始覺得冷清。
但是阿姨已經旅行結婚,他們並沒有機會觀禮,只看到照片。
吳豫生問女兒:「你有沒發覺阿姨擺脫我們鬆一口氣?」
珉珉也笑。
「你要感激她把你帶在身邊這些年。」
珉珉點頭。
「同時,這位洪老大要是對她不好,我們父女倆找上門去對付他。」
珉珉覺得父親最近的心情大有進步。
吳豫生教文科,女學生多,每個學期總有一兩個放了學特別愛惜故來找他問功課,不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少年人多數寂寞而敏感,有機會同成熟智慧的教授接觸,當然不會放棄。
但是找到宿舍來的,只有張麗堂。
連姨丈都知道有這個濃眉大眼身段豐碩的女孩子。
他說:「現在年輕女子多大膽。」
他妻子沉默片刻,「也不小了,碩士班的學生,有二十四五歲了吧,很會得打算。」
吳豫生欠欠身,「她選的題目比較困難,怕她不能畢業,只得多幫她一點兒。」
曉非好似沒聽進去,「她一點兒也不適合你。」
洪俊德不語,這一點點含蓄的妒意他還可以忍受。
吳豫生歎口氣,「女性不講理要到幾時呢?」
珉珉笑了,她愛聽大人講話,她從來不喜往孩子堆中找淘伴。
陳曉非問珉珉:「你覺得這女生怎麼樣?」
洪俊德說:「豫生的一個女學生不值得我們花這麼多時間來討論。」
豫生說:「講得再正確沒有。」
「珉珉才不會喜歡她,是不是珉珉?」
洪俊德溫和地對妻子說:「夠了。」
張麗堂使珉珉想起一個人。
這左右大概沒有人記得她了,但是珉珉對她印象深刻,這人令她敬愛的蘇伯母早逝。
其實張麗堂跟胡敏玲是兩個類型。
張比較粗曠爽朗,臉容艷麗,烏髮梳一條馬尾巴,長長鬢腳,不,她同胡敏玲不一樣。
第一次來按鈴,她看見珉珉,便笑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吳珉珉。」
珉珉並不喜歡陌生人與她太親密,警惕地退後一步,幸虧張麗堂立刻識趣地問:「我能進來等吳教授嗎?」
珉珉讓客人坐在客廳等。
父親回來了,沒有如常般找珉珉問她一整天過得可愉快,他與客人站在露台上談功課。
那位張小姐站在一幅竹簾下,陽光通過簾子,射在她臉上,一絲絲的橫印似老虎斑紋,珉珉覺得她雙目中有野心。
過一會兒,她的問題似獲解決,珉珉聽得她說:「那我先走。」
英文大學裡的老師對學生都客氣地稱什麼小姐與什麼先生,吳豫生說:「明天見,張小姐。」
珉珉客氣地替她開門,她道謝,自手中一疊書內翻了翻,找出一張書籤,「送給你。」
那是一張美麗別緻的象牙書籤,珉珉接過,輪到她向客人道謝。
出了門她又回過頭來說:「你有一雙貓兒眼。」
珉珉一怔。
她笑,「我知道你在看我。」
珉珉沒有回答。
吳豫生向女兒解釋,「那是我班上優秀學生之一。」講完了才發覺他同曉非一樣,太過怕珉珉多心,但是又身不由己地補上一句,「我對所有學生都一樣。」
珉珉把象牙書籤擱一旁。
接著一段日子,張麗堂有時一個人來,有時與男同學來,那男生把她送到門口便下樓一直在曬台上等,等得悶便扔石子出氣。
參考書多,一條問題便花上幾十分鐘,珉珉從來不去打擾他們,但是每次她都知道張小姐逗留了多久。
珉珉一直不出聲,直到一次她父親失約。
她到凌教授家參加他們女兒生日茶會,茶會在下午五時結束,珉珉到六點尚在人家客廳呆等家長來接,她撥過電話回家,沒人聽。
天漸漸暗下來,黃昏更加帶來恐懼,她一聲不響,忐忑不安,暗自著急。
凌太太笑說:「我可以送你回去,你有沒有門匙?」
珉珉搖搖頭。
「不用急,大不了在這裡吃晚飯。」
珉珉不出聲。
父親從來沒有失過約,她明明約好他五點。
「來,」凌太太很隨和,「我帶你參觀我們家,這是凌伯伯書房,他是你父親的副教授你知道嗎?你看,這些是今年的試卷草稿,大學生同小學生一般要參加考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