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珉不敢把這個感覺說出來。
回到家,阿姨與姨丈在露台打撲克牌聊天。
珉珉輕輕走近。
只聽得阿姨說:「小趙不一定討得什麼便宜。」
「那麼多的人,你偏偏針對趙元熙,好沒有道理,他與呂小姐走了七八年,快要結婚,真是恭喜他還來不及。」
「幸虧暑假快要過去,我不想珉珉再上他家去。」
「珉珉已經是個很寂寞的孩子,你再孤立她,對她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珉珉很感動,他倆是真的關心她。
她輕輕咳嗽一聲。
阿姨抬起眼來,「回來啦,你父親自梵蒂岡寄明信片回來。」
姨丈說:「珉珉,你來替我一陣,我手氣不佳。」
珉珉問:「阿姨把你殺得片甲不留?」
她在姨丈的位置坐下來,一看他的牌,只得一對二,阿姨牌面已有一雙皮蛋,珉珉說:「加十塊注。」
阿姨笑,「你會輸的,」她發牌,「你見過呂學儀沒有?」
珉珉手上已經有三隻二,珉珉說:「我贏了。」
陳曉非氣結,「珉珉真是有邪運。」
珉珉將紙牌洗一洗,放桌上。
「聽說她比趙元熙大好幾歲。」
姨丈過來收錢,「小趙是個奇人,像珉珉這種年紀已經追求同學的大姐,滿以為他這樣縱容感情,事業一定沒有成就,誰知魚與熊掌竟被他兼得。」
「在珉珉眼中,他也不過是個小老頭罷了。」
珉珉沒有置評。
陳曉非把一張帖子放桌上,「下個月三號請喝喜酒。」
洪俊德說:「未到那天還不能作實。」
第二天,一進趙宅,珉珉便看見這一對未婚夫婦站在客廳中央,神情肅穆,似一對將要決鬥的武士。
過半晌呂學儀說:「帖子都已經發出去了。」
「我負責去逐張收回來。」
「怎麼對親友解釋這個笑話?」
「毋需把每件事向每個人交待。」
「他們會問。」
「都是聰明人,你不提,誰敢問。」
「背後還不是一定議論紛紛。」
「你又聽不見,有什麼關係。」
呂學儀反而笑了,「照你說,我倆可以沒事人似如常生活?」
「對不起學儀,你一直想到湖區居住三五個月尋找靈感,或者這是時候了。」
呂學儀問:「她是誰?」
「沒有第三者,我只是覺得我們還不適合結婚。」
「我太清楚你,一定有人取代我的位置。」
趙元熙蒼涼地說:「你佔我生命七年光陰,沒有人可以取代你,人是人,你是你。」
呂學儀走前一步,趙元熙與她擁抱一下,她黯然地離去。
趙元熙推開書房門的時候,珉珉正把最後一本書放進架子裡。
不大說話的珉珉忽然說:「那是一位高貴的女士。」
趙元熙看著她,「珉珉,你比我們都懂得多,為什麼?」
珉珉微微一笑。
因為她是旁觀者,局外人,不相干的過客。
「珉珉,我會不會後悔?」
珉珉不語。
趙元熙自嘲,「後悔是一個較高層次承認錯誤的表示,像我這樣的人,大抵還不配後悔。」
珉珉不好意思搭腔,她到底把他看作長輩。
他問珉珉:「畢業後,你打算升學?」
珉珉點點頭,其他的路不適合她。
「外國,抑或本市?」
「還沒有考慮到。」
「希望你可以留下來,希望可以與你常常見面。」
珉珉只是微笑。
「謝謝你幫我整理了這間書房,來,我送你回去。」
過兩天消息傳開來了,陳曉非同丈夫說:「趙元熙派人收回所有喜帖。」
洪俊德說:「聽說呂學儀已經飛到英國去了。」
「這真是一對歡喜冤家!」
「這會不會是最後一幕?」
「不知道,據說呂學儀當年背夫別戀,頗受壓力,很為他吃了一點兒苦。」
「這一定是老趙喜新厭舊的老把戲。」
「他又看中了誰?」
「誰曉得,但這個城市有多大,有新聞一定會傳得遍。」
趙元熙開始頻頻到洪宅來串門。
司馬昭之心,連洪俊德都知道了,把他拉在一旁苦勸:「吳家作風思想保守,斷然不會容你胡鬧,我外甥女連小白襪尚未除下,她不會瞭解你那套,老趙,我看你是糊塗了。」
陳曉非乾脆不招待他,電話也不給他接通。
趙氏想見珉珉,只有在樓下苦苦地等。
他有事業,到底不能像一般小伙子那樣心無旁騖,漸漸落了下風。
吳豫生快要回來了,陳曉非擔心姐夫抱怨她,便約趙元熙出來談判。
她挑了熱鬧的茶座,免得人家以為他同她在商議什麼秘事,又叫洪俊德稍後來接她。
陳曉非本有一腔的話要說,坐了下來,卻一個字都講不出口,大家都是有智慧的成年人,她不好意思教訓他。
過很久,陳曉非才說:「我聽說呂學儀精神非常沮喪。」
趙元熙說:「我何嘗不是。」
「這是何苦來呢?」
「這是我的命運,我聽它安排。」
「你是你生命的主人,我們管不到你,但是你若牽扯到一個少女的名譽,我們必不罷休。」
「你要說的就是這麼多?」
陳曉非點點頭。
趙元熙於盡杯中的酒,站起來,向曉非欠一欠身,微酸的他離開茶座。
他走了不到十分鐘,洪俊德帶著珉珉一起來接陳曉非。
「老趙呢?」
「誰管他,」曉非不忿,「來的時候已經有三分酒意。」
珉珉忽然抬起眼說:「他不應開車。」
洪俊德與陳曉非齊齊一愣。
珉珉又預見到什麼不吉之兆?
陳曉非狐疑地與丈夫交換一個眼色。
趙元熙到停車場拿了車,還沒有駛出去,在出口附近閃避一輛跑車,反應略遲,已經撞到柱上去,他自己並沒有聽到那驚人的轟然巨響,他甚至不覺得痛,已經失去知覺。
他喃喃地叫:「完了,完了。」
一條明亮的白色通道,無窮無盡伸向前,他的身體失去重量,飄著走進通道裡。
有人在他身邊說:「他沒有生命危險,醫生說他隨時會得醒來,我沒騙你,這幾天他一直叫的是學儀,不是別人。」
呂學儀不堪刺激,她用手掩著面孔退出病房,到會客室坐下。
坐在她對面的少女正是吳珉珉,雪亮的眼睛,花瓣似的臉龐。
呂學儀起了疑心,她看著她良久才問:「你是
「我是吳珉珉。」
「不,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究竟是誰?」
珉珉緘默。
呂學儀輕輕地問:「是你是不是?你一出現我們的生活就起大混亂。」
她伸出雙手來抓珉珉,珉珉一見那鮮紅的指甲便往後縮去。
幸虧洪俊德剛在這個時候出來,看見呂學儀意圖攻擊珉珉,連忙拉住她。
「這已經是最理想的結局了,呂小姐,你何必拿一個孩子出氣。」
呂學儀渾身簌簌地抖,「他雙腿已經折斷。」
「他會再站起來,醫生說沒有問題,你正好陪他度過難關,你們肯定可以復合,對一個醉酒駕駛、置本人他人安全於不顧的狂人來說,難道還不算是最佳結局?」
呂學儀「霍」地站起來,「最佳結局?洪先生,請你公平一點,他為別人搞得五癆七傷,現在居然肯給我機會收拾殘局,已經算是我最佳結局,你們這樣看輕我?」
洪俊德不由地低下了頭。
「不,我不能接受這樣慷慨的施捨,我有自尊,像你們一樣,我也懂得自愛。」
呂學儀的聲音如此悲忿,連珉珉都聳然動容。
呂學儀顫巍巍站起來,她的目光猶自不肯離開珉珉,她說:「你,你是一個可怕的精靈,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不會接近你。」
她轉頭走了。
她沒選擇留下來陪伴趙元熙。
珉珉低下頭。
洪俊德過來同她說:「別聽她的,她受了很大的刺激,說話作不得準。」
珉珉低聲訴苦,「他們都怪我,把所有不幸都記在我的帳上,連父親都不原諒我。姨丈,我並不是宇宙的主,我怎麼會影響他們的命運?這太不公平了!」
洪俊德不住拍著珉珉背部。
「姨丈,送我出去讀書吧,反正沒有人喜歡我。」
洪俊德為難地問:「我不算人嗎?阿姨不算人嗎?」
珉珉聞言緊緊與姨丈擁抱。
這時護士出來問:「有沒有一位吳珉珉?病人趙元熙想見她。」
珉珉搖搖頭。
洪俊德說:「我陪你進去。」
「不,我不想見他,」珉珉氣餒,「他一樣會把責任推到我頭上來。」
他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珉珉說得對。」
「阿姨。」珉珉站起來。
「珉珉十多歲就背了一身債,父母不和是為她的緣故,繼母不育,又怪她頭上,同學生事,她也有嫌疑,連做一份暑假工,都惹出無限是非,成年人越來越聰明,一切過錯竟往小女孩身上推,趙元熙要見珉珉幹什麼?」
洪俊德為難,「也許他有話要說。」
「有什麼對我講好了,」陳曉非冷笑,「我全聽得懂。」
洪俊德抬頭歎口氣,「你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們走吧。」
「我以後都不要再見到老趙的臉。」陳曉非悻悻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