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不要,多像冬天校服。」
「那,」岱宇沉吟,「紫。」
「活茄子。」
「赤膊,肉色上陣。」
兩個女孩子笑作一團。
稍後岱宇怪憐惜地看著乃意說:「也難為你了,暑假過後就要升學,又忙著籠絡男友,又要趕著做大作家,怪掏澄的。」
乃意也很感慨,「像不像耍雜技,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不會的,乃意,你逢凶化吉。」
「彼此彼此,岱宇。」
岱宇心滿意足地笑,「你不覺我這陣子順利得不得了?」
有點像暴風雨前夕萬里無雲的激辣大晴天,乃意沒敢說出來。
結果還是採納岱宇意見,用了第一個月的稿費,置了套中價藏青色金鈕扣套裝便服,去參加區氏飯局。
區家地方寬爽,陳設樸素,看得出是講究實際的人家,區伯父年紀比想像中大,約有六十餘歲,穿唐裝衫褲,言語卻開通活潑,又好笑容,乃意放下心來。
維真那五短身材都像足區伯母,才寒暄,甄老太太駕到,乃意隨著大家迎出去。
維真一直站在乃意身邊,使乃意心情鬆弛,表現良好。
廣東小菜清淡味鮮,飯後乃意故意坐到甄老太身邊去,「勞煩老太太,一會兒送我一程。」
那老奶奶凝視乃意,「我的車可是專門要繞圈子的啊。」
乃意若無其事笑道:「沒問題,兜風夠情趣。」
好刁鑽的小女孩,今日見未來婆婆,已算收斂,雖是這樣,她卻勝在有話直說,絕不藏奸。
上車之前維真悄悄在乃意耳畔說:「你講話小心點,切莫掀露甄氏兄弟的秘密。」
上得車來,老封君先開口:「區家是殷實的好人家。」
乃意靦靦地說:「什麼都瞞不過你老人家的法眼。」
老太太笑,「你有什麼話要同我說?」
乃意想一想,「岱宇終於同保育訂婚了。」
老太太揶揄她:「任小姐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乃意問:「老太太你會祝福他們?」
甄老太有點啼笑皆非,「岱宇的母親,是我的女兒,你說我為不為岱宇設想。」
「我怕有讒言。」
甄老太斬釘截鐵,「甄家沒有那樣的人那樣的事。我雖老,不糊塗!」
乃意凝視老太太。
「任小姐,什麼事都要適可而止,關心過了分,便變成多管閒事,這種人最不受歡迎。」
「是,老太太。」
甄老太這才笑笑說:「府上到了。」
乃意不得要領,十分惆悵,推開車門下車。
甄老太忽然又說:「我自會照顧岱宇,你放心,有我便有她。」
乃意抬起頭來,忍不住想,老奶奶您的話固然值得安慰,可是您已七老八十,而凌岱宇偏偏是那種一輩子都需要照顧的人。
想到這裡,乃意忽然明白事情的關鍵在什麼地方了。
在岱宇本身。
生活中誰沒遇見過敵人,誰沒聽過讒言,不需要很能幹很成熟,便可以應付自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即使吃虧,下一次就學乖,漸漸變為成年人,學曉全褂子武藝。
區維真、任乃意、林倚梅,人人都努力學習做人,小小的任乃忠更是高材生。
獨獨凌岱宇,她抗拒做人,她老是想別人代她做骯髒工夫,而她則長居世外桃源,這樣下去,長此以往,是行不通的。
做為朋友,她一定要勸告凌岱宇,做人切切要做全套。
不然的話,頭一個吃不消的將是她的伴侶甄保育。
小區正坐在任家客廳同主人家有說有笑。
乃意的阿姨也來了,手中拿著一杯玫瑰色果子露,乃意一看,漸漸想起美與慧的預言,那則她一直抗拒不願接受有關她未來伴侶的預言。
阿姨伸手招她,「過來呀乃意,幹嗎愣在門口。」
乃意過去坐在他們當中。
阿姨笑道:「剛才維真告訴我們,他有一對朋友,原是表兄妹,下個月訂婚,大家正討論近親是否適合通婚呢。」
乃意一怔,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隨口答:「他們不是一塊長大的,女方是華僑。」
乃忠笑,「姐姐一向欠缺科學頭腦,原諒她。」
這次連乃意都不得不訕笑自己。
任太太說:「有個說法是嫁遠一點孩子聰明些,所以混血兒學習快。」
乃意沉思,表兄妹,三角戀愛,故事多麼熟悉,不知在什麼朝代已經發生過幾百次……
維真推她一下,「想什麼?」
乃意茫然搖頭。
「老爸老媽很喜歡你。」維真輕輕說。
乃意這才抖擻精神,「不騙我?」
「不過叫我們不可疏忽功課。」
「功課功課功課,一輩子就是為功課活著,當真豁出去不交功課又如何?」
難得的是,維真與乃忠異口同聲道:「那後果會使你害怕到情願加倍交功課。」
幾個大人笑出來。
第七章
是維真把乃意與她家人拉近一點點,奇不奇怪,自家骨肉倒要借助外人之力方能溝通。
小區與乃意到街上散步,他表示對乃忠十分好感。
是的,自小就看得出將來是有一番作為的。
他說:「好兄弟是你的本錢,他毋須直接幫你,他的成就,你與有榮焉。」
「我明白,」乃意笑笑,「我也會使他覺得有面子。」
「那再好不過。」
「對,岱宇繳了罰款沒有?」
「已經付出去,本票大部分做甄氏建築抬頭,韋文志律師都記錄在案。」
「韋律師年輕有為。」
「你可覺得他英姿颯颯?」小區這句話帶試探性質。
乃意笑,「我?我是大近視,我比較看得見那種個子小小、詭計多多、說話結巴、卻很會替女伴設想的那種人。」
區維真高興得要隔一會兒才能輕輕轉動腦袋。
他比乃意要矮上幾公分,但是此刻乃意把手舒適地放在他的肩膀上,一路散步,兩人都覺得最自然不過。
難關已過。
乃意穿著同一套藏青色衣裳去參加岱宇的訂婚社。
她與維真到得比較早。
過十天八天就要開學,這許是本季最後一個派對。
岱宇一見他倆馬上迎過來,給乃意看手上一隻鑽石訂婚指環:「外婆送的。」
客人並不算多,大部分是甄氏親戚,極之熟絡地閒話家常,乃意特地尋找倚梅,發覺她坐在太陽傘下,便過去打招呼。
倚梅神色自若地抬起頭來,乃意在她對面坐下,她微微笑,「好久不見。」倚梅永遠不溫不火,但這次表現卻不恰當,已經一敗塗地,還裝得全不在乎,似乎不合人情。
乃意特意提醒她,「你看岱宇多高興。」
倚梅看著他倆,「你說得是。」
她握著一杯飲料,杯子裡琥珀色液體緩緩蕩漾,慢著,給乃意看出苗頭來了,這是倚梅的手在顫抖,她竟是那樣緊張不安。
乃意連忙轉過目光。
倚梅輕輕說:「你始終認為保育與岱宇是相配的吧。」
「是,」乃意答,「我由衷覺得他倆在一起會快樂。」
「我不認為。」
乃意並不覺得倚梅是故意挑釁,「願聞其詳。」
「他倆性格脾氣一如一個模子印出來。」
「所以呀。」
倚梅微微笑,「他要人照顧,她等人侍候,時間久了,你以為誰會先動手?」
乃意聽出大道理來,只是不語。
倚梅嘴角仍然是那個溫柔的笑靨,「你看到我表姐同表姐夫這一對,他一天到晚優哉游哉專管吃喝玩樂,若沒有她處處為他張羅填虧空,又怎麼過這些年,到頭來人家還說我表姐霸道,害表姐夫夫綱不振,可是他才離不了她,因為只有她能補充他的不足。」
乃意聞言如醍醐灌頂,不由得沉下臉來。
「你看,他們兩人一般高矮,同樣秀麗,你想,誰肯做醜人?」
乃意低聲說:「他們可以學。」
倚梅放下杯子,「那麼,你最好祝福他們學得快一點。」
這時,保育把雙手捲成紙筒一樣,叫他們過去拍照。
「來,讓我們過去。」倚梅說。
那邊諸親友已經一字排開,留開兩個空位等她倆,乃意看得很清楚,保育希望她們站在他身邊。
倚梅先開步,不知恁地,她衣角拂到那只杯子,它跌倒了溜溜轉動,乃意忍不住伸手扶起它,就差那短短十來秒鐘,倚梅已經走到保育身邊。
就在這個時候,泳池那一頭的入口處一陣騷動,有人排開諸僕役衝進沉聲吆喝:「甄佐森!」
第一個抬起頭來的卻是甄保育,他當時想,誰,誰在這當兒找我大哥?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石光間那不速之客已經衝到跟前,所有人,在場所有的人都看見他自口袋裡取出一支黑溜溜的手槍,瞄準甄保育,卻沒有一個人動彈,乃意覺得好奇怪,她自己心裡十分寧靜地想,那惡客要開槍了。但是手腳不聽使喚,呆若木雞。
那人再叫一聲:「甄佐森!」像是要肯定他的對象,接著大家聽見不會比炮竹聲更響的一聲爆炸,有人緩緩倒下。之後,眾人才恢復知覺,塊頭大的僕人豁出去,怒吼著撲向兇手,又有人奔進屋內召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