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意一聽,樂了,「竟有這種典故,何處學來?」
當時她們坐在甄宅的花園裡,才嬉笑,迎面走來林倚梅。
岱宇轉側面孔,微微冷笑,乃意一則是客,二則對倚梅沒有偏見,便招呼一聲。
倚梅一貫和氣地笑問:「岱宇,上次送你的襯衫可喜歡?」
岱宇答:「我從來不穿塑膠鈕扣的衣裳。」
倚梅點點頭,「啊,對,你說過,我忘了。」
岱宇說:「我去取來還你。」
待她走開,乃意奇問:「鈕扣不都是一樣嗎?」
倚梅笑,「有些是貝殼做的。」
乃意一怔,疙瘩到這種地步,匪夷所思,有什麼必要?真要跟好友說一說。
當下倚梅說:「岱宇運氣好,有你這樣的益友。」
乃意願意多多瞭解倚梅,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岱宇不久前一連喪失好幾位至親,精神上很吃了一點苦,故性情內向。」
就算不是真大方,只是故作大方,也已經難能可貴,不用同別人比,凌岱宇已經做不到。
倚梅又笑:「這次旅行一定熱鬧。」
乃意點點頭。
岱宇還沒有下來,李滿智出來找表妹,一見乃意,臉色一沉,乃意並不粗心,立刻看出端倪,知道自己不受歡迎,這次到甄宅作客,實屬大意。
果然,只聽得李滿智咕噥:「這園子裡螞蟻瓢蟲越來越多。」正式開仗。
反而林倚梅笑著打圓場,「表姐又嫌我了。」用目光向乃意致歉。
乃意笑笑,假裝無知無覺。
第五章
說到氣度,表妹勝表姐多多。
一言提醒乃意,也該告辭了。
她來不及向岱宇告別,便出門叫車子。
甄府司機一見她便過來說:「老太太說送任小姐一程。」
乃意正遲疑,老太太已在車子裡伸手招她。
乃意只得上車。
車廂寬大豪華,前後座用玻璃隔開擋聲,老太太看著乃意微微笑。
薑是老的辣。
老太太開口:「你覺得倚梅怎麼樣?」
「極大方,很可愛,容易相處。」
「是,」老太太由衷贊成,「這孩子令人舒服,但是有點城府。」
乃意答:「世事古難全。」
「岱宇呢,你又怎麼看?」
「率真的完美主義者。」
「沒有缺點嗎?」老太太笑。
哪裡難得倒任乃意,「好友眼裡出西施。」
「你自己呢?」
「我?」乃意笑出來,「每個人看自己都是瑰寶,毋須商榷,我豈會例外。」
老太太樂了,平常年輕人就算能說會道,到了她眼前,也變得拘謹起來,沒想到任乃意天真爛漫,童言無忌,老太太慨歎,「不知多久沒聽到真話。」
乃意笑笑。
老太太問:「你認為誰更適合我們家保育?」
乃意不假思索,「甄保育喜歡的人最適合甄保育。」
老太太不悅,「他哪裡有主張。」
不是每一個人受得了真話。
乃意發覺車子盡在兜圈子,恐怕要等老太太把話說完,她才能夠順利回家。
真厲害,老太君一則掌權,二則年事已高,便自覺地位超越,她怎麼樣說,人家就得怎麼樣做。
在甄府,自然沒有人敢逆她的意。
奇是奇在一大幫年輕人心甘情願把生命交在她手上任她編排,如今已沒有吃人的禮教,外頭明明那麼自由,為什麼不任意飛翔,看樣子,還是為著老太太掌握的財富。
乃意微笑,她才不肯為幾個子兒銅錢犧牲一切,闖江湖,拼小命,是酸甜苦辣齊備的人生必經階段,她願意接受這個洗禮。
車子在路上免不了微微顫動,老太太覺得任乃意嘴角一絲笑容閃爍不住,這小女孩臉上有一股倔強懾人的晶光,使老人警惕,奇怪,她不怕她。
她再提到這一點,「岱宇很聽你話。」
乃意笑答:「她比較喜歡同我商量。」
老太太又說:「我並不反對你們一道旅行。」
乃意納罕,反對也無效呀,可是仍然欠欠身,禮貌地說:「謝謝你。」
終於,甄老太太問她:「你不覺得我可怕?」語氣有點自負。
乃意訝然,「老太太算得合情合理了。」
「可是,」老人感喟,「他們都畏懼我,有話也不同我說,什麼都不告訴我。」
老太太不會不知道因由吧,乃意笑笑說:「那是因為他們要在你手下討生活。」
老太太像是剛剛才明白其中玄妙的奧秘,渾身一震,凝視乃意。
乃意坦然說:「而我,我又不要你的錢,我怕什麼。」無求於人,志氣自高。
乃意完全不明白老太太何以神情震憾,當然,她是他們的生命之源,但是,有幾個老人受到尊重敬畏是因為他們賦予子孫生命,甄老太如許精明權威,難道一直迷信自己?
乃意是初生之犢,不禁露出一絲訕笑。
她同老太太說:「我趕時間,真的要回家了。」不再繼續賣賬。
甄老太用手敲敲座位前的玻璃,車子才向市區駛去,一路上她沒有再發言。
直到乃意要下車的時候,老太太才說:「室內室外溫度,原來相差那麼遠。」
乃意怪惋惜地答:「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甄府堪稱爛柯山。
一上飛機,乃意就知道這次旅行會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經驗之一。
只頭等艙內風光,已經引人入勝,甄佐森李滿智夫婦面黑黑貼錯門神似不發一言,各自抓一本書閱讀,甄保育被安排坐林倚梅身邊,眼睛卻不住看著任乃意隔壁的凌岱宇,又向乃意使眼色。
一解除安全帶,乃意便走過去同甄保育說:「我想同倚梅說幾句話。」
李滿智連忙說:「那敢情好,我正有話同保育說,佐森,你去陪岱宇,我同保育坐,任小姐,你儘管與倚梅慢慢講個夠。」
說著已經把丈夫推起來,一時間眾人似幼兒玩音樂椅般擾攘一番,岱宇仍然未能與保育同坐。
乃意枉作小人,只得訕訕然坐倚梅身邊。
倚梅看著乃意笑。
乃意感動了,由衷地說:「倚梅,你恁地好涵養,竟不惱我。」
倚梅莞爾,「怎麼會,誰不指望有你這樣的朋友。」
乃意更加不好意思,「真是大人有大量。」
誰知李滿智的聲音懶洋洋自身後傳來,「這可是在說我,不敢不敢。」
乃意不由得笑起來。
倚梅也笑道:「千萬不要同我表姐賭心眼兒,她這人生性歹毒,不饒人。」
乃意心忖,都不是不可愛的人哪,她們之中最不能說笑,最沒有幽默感的反而是好友岱宇,岱宇至大的缺點是只准她挖苦人,不讓人取笑她,這樣玩不起,怎麼會受歡迎。
乃意看岱宇一眼,她正在落落寡歡地抽悶煙。
明敏過人的林倚梅像是知道乃意在想什麼,輕輕說:「我也希望有什麼可以說什麼,忠於自己,哪管得罪了誰,多痛快,很多時候都羨慕岱宇。」
「儘管說好了,不要委屈自己。」
「性格使然,」倚梅笑,「況且,比你們大幾歲,總要有個樣子。」
「倚梅,你自有學養。」乃意佩服。
這時候,甄佐森過來說:「我來與倚梅聊聊天。」
乃意只得回去陪岱宇。
岱宇按熄香煙,看著乃意,「奸計無效?」笑。
那笑容如許嫵媚,長髮又遮住一邊眼角,顯得有三分俏皮,再加絲絲倦慵,便成十分動人。
乃意不禁看得呆了,凌岱宇凌岱宇,你若不是外形標緻,性格如許瑣碎討厭,早已被人打死。
當下她抱怨:「甄保育先生動也不動。」
岱宇沉默,靠在椅墊上假寢。
「我們這些龍套心急慌忙地跑來跑去有個鬼用,你說是不是?」
「別說了。」
「我到後邊去看看小區,座位空出來,只盼他把握機會。」
乃意一徑往經濟客位走去。
老遠就看見區維真樂孜孜地幫一位年輕母親抱起嬰兒更換衣服。
小區有許多許多隱蔽的美德,有待慢慢發掘,每一次乃意發現又一個好處的時候,意外驚喜之情,也就似在黑絲絨天幕多發現一顆明亮的星星。
她默默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空位上。
小區轉過頭來,「咦,探班呀?」
乃意看著他的臉,這小子長的皰皰彷彿不那麼礙眼,一定是擦了好藥的緣故,否則還有什麼其他原因?
她抱怨道:「你那朋友甄保育真懦弱,有你一半志氣就好了。」
半晌,區維真才知道這是稱讚他呢,就此呆住,作不得聲,直到幼嬰踢動胖胖小腿哭泣,他才自七重天、兜率宮裡跌落下來,定定神,咦,身在何處,怎麼手裡會有寶寶?嚇一大跳。
身邊的乃意一點也不曉得小區在青雲堆裡兜了一個大圈子,猶自說:「我不瞭解甄保育,也不要去瞭解這種人,最令人生氣的是,凌岱宇與林倚梅兩個出色女孩,竟會同時對他有興趣,可見生女無前途。」
小區把孩子還給少婦。
他閒閒說:「是姻緣棒打不回。」
乃意「嗤」一聲笑,「誰教你說這樣子的古話?」
小區搔搔頭皮,不知自何處聽來,一用就用上了。
「我去瞧瞧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