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健志不知就裡,他這樣說:「我最欣賞黃宅的燈飾,是最近才換上的,真有心思。」
銘心點頭認同。
「紀強最會佈置家居。」
銘心說:「他們兩人都有審美眼光。」
陳健志放下酒杯,「我得去看看永安。」
「我陪你。」
永安難得有伴,正在玩集體遊戲,十分高興,陳健忘放心了。
他輕輕說:「這便是我目前全部感情生活。」
銘心笑道:「全職父親的確不易為,不過,孩子很快會長大,屆時,你求他陪你,他還說他沒有空。」
陳健志點頭,「夏老師,同你講話真有得益。」
「我也自家長們學習,許多母親與幼兒形影不離,就是知道十六七歲一到,孩子們一定會飛出去,不如趁流金歲月,盡情凝纏一番。」
陳君訝異,「那些太太們竟如此智慧。」
銘心似笑非笑,「你一定看輕家庭主婦。」
「不,不。」他也笑了。
他亡妻是優秀建築師,他的確不大理會全職主婦。
永安看到父親,過來招呼,看得出兩父子都許久沒有這樣開心過。
客人漸漸離去,銘心沒想到會在宴會逗留那麼久,她依依不捨。
她冒失地對主人說:「希望還有下一次。」
「嘎!」新娘子追著她來打。
林栩琪轉進屋內,銘心沒聲價跟住她道歉。
「我指請客,下次再請我大吃大喝。」
林栩琪轉過身來,手中多了一束花球,她輕輕扔向夏銘心,銘心接住。
「下一個新娘是你。」
她故意把那束小小白茶花留給銘心,銘心深深嗅著花香,心中好生感動。
銘心說:「我不是十分想結婚。」
「結婚好,有個伴。」
「可以找男朋友。」
「噫,人家也不能等你一輩子,男人也渴望成家立室,屆時你會一個個失去他們。」
說得夏銘心害怕起來。
她可以想像或許有一天到了三十多還自稱是女孩子,對男生再柔情蜜意也無用,因為生育年齡已過……」
「你面色都變了。」
「你差些點中我死穴。」
這時,陳健志父子前來道別;「夏老師,我們先走一步。」
「我也該告辭了。」
臨上車,陳健志忽然走過來,攀住銘心的車門,輕輕說:「夏老師,星期六不知你可有空,想約你吃晚飯。」
銘心呵一聲,「可以呀,把時間地址告訴我,我會準時到。」
「就在舍下,我親手下廚。」
「好極了,我熱烈盼望。」
多麼溫馨的第一次約會。
回到家,銘心深深歎息,為甚麼與卓家的人相聚不能那樣愉快順利?
他們原是天之驕子,可是不知怎地,難得自心中發出罕見的笑容,世人百般遷就,他們卻當天經地義,實難相處。
與卓元聲實在沒有話題,他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他甚至沒有職業。
該剎那夏銘心看得極之通澈。
啊她的心已變。
星期五下午,奧蘭度律師給她消息:
「你的除稅款項已經出來,可需即時匯去?」
「不,我會親自送到。」
「我的夥計已經收工,星期一才替你辦本票可好?」
「不急。」
她訴苦:「你看,星期五下午才三時十五分他們已經急急逸去,人人無心工作,本市經濟焉得不衰退。」
銘心笑,「做人為甚麼嘛,至要緊健康快樂。」
「說得也是,打完這通電話我也遁了。」
「去何處?」
「到湖畔去兩日。」
「玩得高興點。」
放下電話,她到廚房沖荼。
經過書房,發覺元宗給她的畫斜了點,她伸手去移正。
露台的窗簾拂動。
「誰?」獨居人總是特別警惕。
「我。」
「元宗?」
「銘心,向前走,好好生活,你應得到美滿幸福的家庭。」
「元宗!」
銘心走過去,窗簾後哪裡有甚麼人。她趺坐在地,掩住面孔,她渴望得到元宗的祝福,故生幻象。
第二天往陳家赴約之際,銘心有點憔悴。
可是一進門已被小永安打動。
他親自為老師斟茶,並帶領她參觀家居。
陳健志在廚房忙,笑問:「你可吃莞茜?」
「吃,都吃。」
小永安叫她:「夏老師,這邊來。」
銘心完全不覺得壓力,她抬頭一看,只見天花板只掛著很普通的燈飾,更加鬆一口氣。
陳宅完全沒有故園的陰影。
「這是爸爸的工作間。」
「嘩。」
整個地庫約兩千平方尺面積,像科幻小說中的實驗室,電腦及各式儀器密佈。
「永安,你可願意招呼同學參觀這工作室,」銘心十分興奮,「我會囑他們小心。」
「讓我去問爸爸。」
銘心坐下來,碰碰這個,又摸摸那個,充滿好奇心,一如小孩子。
陳健志出現,「我來示範。」
他立刻表演如何令一隻卡通老鼠活起來,說笑話,打觔斗,以及提醒主人及客人:「意大利面已經做好,不吃就涼了。」
銘心拍手大笑。
她幫永安洗手,一邊說:「你的家真可愛。」
永安忽然問:「你會常常來嗎?」
銘心一怔。
「爸爸真寂寞。」
銘心還未來得及答覆,永安又說:「將來我也想與女生約會,如果老掛住陪他,就 不能出去。」
銘心忍住笑,「這是你沉默寡歡的原因?」
「我擔心他,我也思念母親。」
陳健志咳嗽一聲,「你們在談我?」
「不,我們在說功課。」
這樣舒服,簡直可以拎只箱子搬進來住。
五年來的焦慮、盼望、奔波、尋覓,忽然在該剎那得到安息。
資質普通的人,最適宜過平凡的日子。
有理智的人才不會自尋煩惱去追求虛無縹緲遙不可及的人與事。
夏銘心沉默,嘴裡香甜的意大利面令她有回頭是岸的感覺。
飯後,她陪永安讀詩:「李白登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銘心吁出一口氣,她輕輕說:「唉呀,我累了。」
陳君送她到門口,「好像不太似約會。」有點歉意。
「約會有很多種。」
「更不似第一次約會。」
銘心微笑,「因為我忘記帶花來。」
「下星期六永安去網球營,你可想看戲?」
「我打算去東岸,如果來得及,我會通知你。」
拒絕他一點困難也沒有,並不害怕會傷害他的自尊心,她相信他是一個心理健康的人。
「我等你消息。」
銘心把車開走,在轉角往回看,只見他還站在門口向她擺手。
他打算送到她的車子消失在角落為止。
夏銘心再一次到東岸,這回,她下定決心,非得坐下來好好與卓元聲敘舊。
她想多留幾天,預定了酒店,並且提前在電話上留言。
「元聲,我星期一下午八時到你處,銘心。」
自覺沒有漏洞,她攜著那張支票出發。
在飛機上她一直練習對白:「元聲,這是你大哥留給你的禮物,或者,可以幫你再站起來,」不不,站起來不好,不等於說他現在正向躺著嗎,那是多大的侮辱。
「這筆款子或者可以幫你投資小生意。」
「元宗想你接受他的心意。」
「好好運用。」
銘心頹然,都不知說甚麼才可以不卑不亢,皆大歡喜,她覺得處處是壓力,像大考時步入試場的學生,銘心的胄似塞了鉛球。
她渴望元聲會來接她,但是四處張望,沒有他,銘心低頭疾步走出飛機場叫計程車。
一定有事走不開,或者,他忽然感到不舒服。
車程不過廿餘分鐘,銘心已到他住的公寓大廈。
仍是那個多事的管理員來應門,他仍然認得大眼睛的夏銘心,這次他神色有點不安。
「又是你。」
銘心有點好笑,「可不是。」
「他知道你會來?」
「我已通知他。」
沒想到管理員像個家長。
她在卓元聲門口敲兩下。
屋子裡有人,她可以聽到音樂聲。
半晌有人拉開門,「誰?」
「元聲,是夏銘心。」
卓元聲詫異到極點,「銘心,甚麼風把你送來?」
「我已經在電話上留言說會在這個時候造訪。」
「是嗎,我剛回來,竟未留意。」
這時,他身後有人問:「誰?」
元聲連忙說:「銘心,進來再說,我介紹一個朋友給你認識。」
銘心想走進公寓,可是不知怎地,雙腳一時沒提得起來,她定一定神,緩緩開步。
只聽得卓元聲說:「鉻心是我的好朋友,這是沈乃慈。」
那位沈小姐臉容清秀,衣著名貴,一看就知道好出身,語氣十分天真,熱誠地說:「元聲一早告訴我你的故事,我聽得感動落淚。」
銘心發呆,她的故事,她有甚麼故事?
沈乃慈年輕,熱情,像沒有生活經驗,她說:「你是元聲大哥的女友,可是這樣?」
「我--」銘心不知如何分辨。
元聲有點尷尬,「銘心,請坐。」
銘心剛坐好,沈乃慈已經像半個女主人那樣斟上杯茶。
銘心發覺公寓牆壁刷了蛋黃色,家俱也已換過,很悅目,但不適合卓元聲。
這一定是沈小姐的主意,但,她的行動怎麼會那樣快,她是幾時闖入這間公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