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孫裝作沒看見。
王小姐很活潑,她有那種普通的俏麗,驟眼看,會以為是電視上芸芸小女,明星中的一名,但衣著首飾卻又顯露身份。
她對南孫很熱情,搶著說:「我這個表哥一直沒有固定女友,眼角很高很高,不過我不怪他看中你,蔣小姐,你真瀟灑,我最羨慕人家刻意一雙平跟鞋到處去。」
被王小姐這麼一說,章安仁未免勾起心事,南孫最難能可貴之處是永遠坦蕩蕩,豪邁爽朗,與他現任女友相比,一如金鷹,一如黃鶯,章安仁頓時懊惱起來,他會耐煩服侍這只依人小鳥一輩子嗎?
南孫唯唯諾諾,絲毫沒有不悅之意。
不到半小時,王小姐又勒令章安仁送她到別家拜年,她開一部父親送的鮮紅色名貴跑車,引擎咆哮著走了,完全像一陣風。
南孫忍不住笑起來。
王永正說:「你認識小章吧?」
「他曾是我男友五年之久。」
「啊,發生了什麼?」
南孫睞睞眼,「他配不上我。」
王永正想一想,「我也認為如此。」
從此他沒有在南孫面前提起章安仁。
小章卻沒有這麼磊落,在好幾次家庭聚會的當兒,他不放過機會,隱隱暗示王永正,南孫讀書時就與教授有曖昧,然而這還不是偉大的他與南孫分手的緣故,而是因為整個蔣家族都不上路……等等等等。
最後小章問:「她沒同你說嗎?」
王永正微笑:「都說了,比你說的還詳細一百倍。」
小章聽出弦外之音,失了一會兒神,然後過去侍侯他的小公主。
這是回來發生的事了。
當夜送走客人,南孫留在王宅的遊戲室玩大型的太空火鳥電子遊戲機。
王永正收集玩具,但凡親友家玩膩丟棄的各類型玩具,從皮球洋娃娃電動車模型士兵積木到音樂盒各式賭具槍械,都揀狀態完整的,累加修理,分門別類方在這間大房間內。
南孫進門像其他所有客人一般呆住,正中是一張桌球檯,低垂著鐵芬尼罩燈,情調上佳。她從來沒玩過電子遊戲機,王永正指導她,她一下子就遭迷惑,竟離不開那部機器。
南孫問自己:他為什麼喜歡我,是因為我也像一件舊玩意?
說不定。
不過那一日的確玩的很高興,吃完晚飯,由他送南孫回家。
在門口,他說:「我盼望我們之間還有許多類此的約會。」
南孫說:「我也是。」這並不是敷衍,這是真心的。
過完年,鮮花紅封包糖果瓜子統統收起,南孫鬆口氣,也該過正經生活了。
新工作得心應手,縱有荊棘,游刃有餘,南孫已成為職業殺手,煩惱不帶回家,祖母只見她早出晚歸,到家先喝一杯酒,然後泡在熱水缸中老久。
南孫本來待鎖鎖回來就告訴她打算搬家。
南孫尊重老人,帶祖母去看過新地方。
新居寬敞得多,蔣老太太說:「睡房看得見海。」喜孜孜地。
人就是這樣,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到一切被剝奪,也只得默默忍受,再給他丁點甜頭,就樂得飛飛的。
南孫指著套房,「你睡這裡,還有,小小書房給你讀《聖經》。」
「不,你睡大房間。」
「我能有多少時間在家?」
老太太不語。
南孫看著她佝僂的背影,心中淒然,子孫不孝,令老人飽受虛驚,真是罪過。
如今她是動力,南孫有這重大責任在身,不由得不勇往直前,所以比誰都拼勁。
鎖鎖過了預定時間,還未返來,南孫找過她,謝宅只回說不知。
然後消息來了。
長途電話中她說:「孩子與保姆後天到,南孫,麻煩你去接一接。」
「鎖鎖,發生什麼事?」
「回來再說,孩子先在你家住,等我回來,無論如何不可讓謝家知道,可答應?」
「你說什麼就什麼。」
鎖鎖似乎滿意了,「南孫,我信任你。」
「你把我新公司電話寫一寫,這幾天,我可能要搬家。」
「南孫,回來再說。」她匆匆掛上電話。
南孫看著電話,「開水燙腳。」她喃喃說。
真要命,搬家與帶孩子如何同時進行?
事在人為,總有辦法,南孫用一日時間搬好地方,再到飛機場把嬰兒接到,抱回家中,保姆暫時睡地板,嬰兒睡沙發。
整整一個星期,利用午膳空檔及下班時間,她把一個四口之家弄得井井有條。
精神再好,勁道再足,南孫也累出兩個黑眼圈。
但是那嬰兒!
該怎麼說呢,她如小小太陽,照亮整間公寓。
濃密如絲般黑髮,大眼珠,小鼻子,乖得不覺得她的存在,有時候半夜聽到嬰兒啼哭,還是隔壁人家那些惡小人。抱在手中,不捨得放下。
特別認得老太太,會同她打招呼,叫她抱。
南孫再次戀愛,這次選對了對象,嬰兒肯定還她同等的愛,倘若不是更多。
嬰兒香瀰漫一室,什麼都以她為中心,洗澡沒有,牛奶都喝光了嗎,今天有沒有聽音樂……南孫買了一疊育嬰指南回來細讀,似乎要開始飼養嬰兒事業。
王永正找她幾次,她只推沒空。
他學乖,再走祖母路線,這次來到新的蔣家,王永正嚇個半死。
門一打開,南孫抱著女嬰兒出來。
她笑著說:「愛瑪琴,叫叔叔。」
那女嬰忽然笑了起來,王永正怔怔地看著小人,誤會了,她有南孫一式一樣的眼睛,他以為她們是母女,南孫有私生兒。
震驚的王永正好不容易才定過神來,卻能夠豁達地想,管它呢,一於愛屋及烏,不由自主接過那個孩子。
南孫一點也沒發覺小王神色轉折過程。
蔣老太太說:「你們出去好了,這裡由我照顧。」
南孫鬆口氣,「永正,今天我要打三千分遊戲。」
「要求太低,最高記錄是十萬分。」
南孫一路上吹著口哨,王永正發覺曲子是田納西華爾滋。
他為她高興,她一次比一次開朗,這是事實。
王永正問:「最近貴廠爭取到新合約?」
「下季運出三十三萬件女裝。」
「通行都知道了,成績不錯。」
「謝謝。」
「是你的功勞吧?」
「怎麼可能,一雙手一個腦做得了?群策群力。」
「聽說你那組人長期朝九晚十二。」
「沒法子,」南孫開玩笑,「你又不是沒看見,我家有老有小,多重的負擔。」
王永正回味南孫的話,不出聲。
「孩子快九個月,馬上會走路說話。」南孫仍然喜孜孜。
永正困惑之至,「她姓什麼?」
「謝。」
「上次到府上,可沒看見她。」永正從來沒有問過那麼多問題,這次他再也不能維持緘默,保持風度。
南孫眨眨眼,立刻知道王永正搞錯了,他焦慮的神情使她訝異,沒想到他會這麼關心,但他對女朋友的私生兒看法如何?南孫也好奇。
她微笑:「你以為是我的孩子。」
永正張大嘴,又合攏,心中大大懊惱這次誤會,太不敏捷了,根本不應該發生的,或許太著急了,一下子露出真相。南孫是個敏感慎密的人,這次印象分一定大打折扣。
南孫的聲音轉得有點憂鬱,「但願我有那樣的女兒。」
永正盡量放鬆,「將來一定會有子女。」
「要付出很大的心血,在我的環境裡,尚有其他較為重要的選擇,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王永正咳嗽一聲,忽然謹慎起來,不表示意見。
南孫看著他笑。
隔了很久很久,永正低聲說:「即使那是你的孩子,我也能愛屋及烏。」
南孫詫異,希望他知道他在說些什麼,這樣大的允諾,要以行動表示,不應輕口道出,她並不相信他做得到,但相信他這一剎那的誠意。
「讓我們開始比賽吧。」南孫說。
兩人在那夜都盡量忘記稍早發生過的事。
鎖鎖過了兩星期才回來。
南孫去接她,她沒有行李,不施脂粉,架著一副大大墨鏡,一言不發,跳上街車。
南孫問:「去哪裡?」
鎖鎖答:「恐怕又要到蔣府打擾幾天。」
南孫搞笑:「母女雙雙來,也不怕把我們拖垮。」
鎖鎖伸手拍打南孫。
不用說,南孫也知道,朱鎖鎖謝宏祖兩夫妻出了紕漏。
到了家,鎖鎖累得倒頭便睡。
南孫見一切無恙,放心回公司,直忙到深夜。
南孫案頭有一枝銅座綠色玻璃罩的檯燈,光線很舒服,她就靠它挑燈夜戰。
鎖鎖睡醒了,摸上寫字樓,女秘書替她開門,她看見辦公桌後的蔣南孫,覺得有一種權威,是,人的時間用在哪裡是看得出的。
南孫當下詫異地笑:「你怎麼來了。」
鎖鎖打量環境,「你可身居要職了。」
「有什麼榮譽可言,人要吃飯。」
「看上去真神氣。」鎖鎖有點仰慕。
南孫笑得前仰後合,「哎呀,你倒來羨慕我。」
「出門次數多不多?」
「不大輪到我,由二老闆親自出馬,我不過打理極之瑣碎的事。」
「我看,不消一會兒就升級。」
「不一定的,老闆要辦事的時候想到我,等到論功行賞的時候,又是另外一批人,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