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車一直駛到郊外,停住。
她問我:「你不是要到美洲去?是不是對文思仍有愛念?」
我只得點點頭。
「等文思好起來,我助你們兩遠走高飛。」
我歎口氣。
「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仍是你表妹家?」
我又點點頭。
「我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這事交在我手中,我會擺平。」她說得很有把握,很冷靜。
我拉住她的手,眼中儘是詢問。
「我怎麼查清你與滕海圻的事?出來走的人只要打聽一下,不難知道。滕海圻在商場上無法立足,才會看上我的錢,與我結婚後,他一直有淪落感,他看不起我,踐踏我。」
我的眼光轉向窗外。
我們這一堆人,前世不知有什麼夙怨,今生今世,又撞在一起,上演這樣一出曲折離奇的好戲。
「我會同你聯絡,文思路為好轉,就把他接回家中,你不必到醫院看他。」
我死裡逃生,最後一絲勇氣也煙消雲散,只得點頭。
左淑東把我送回家。
姬娜駭然取鏡子過來我瞧。我脖子青紫色一條條,有幾個指印,清晰地現在皮膚上。
「你死不打緊,我問你父母怎麼辦?」姬娜說。
我眼前發黑,像是無數蚊蠅齊齊飛舞,終於暈過去。
醒時母親在床頭哭泣。
阿張陪著姬娜,一聲不響坐在沙發上。
母親見我醒來,便停止流淚,餵我吃藥。
這樣子她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到最後上來看我的是文思,他倒比我先痊癒,也比我更若無其事。
他說:「我搬了家,搬在鄉下。」盡講些無關重要的事。
我點點頭。
他遞給我看一張報紙,上面用顯著的字標著:「左文恩等榮獲十大最有成就獎。」
「咦——」我奇怪。他從來沒有與我提過這件事。
他說:「是成衣商會提的名。」
我說:「你彷彿不大相信這件事似的。」
「要是你相信去年選出來的美後是全香港最標緻的適齡女性,那麼你也不妨相信這個獎。」
「無異這是一項榮譽。」
「是的。」他淡淡然。
他一直淡淡的,對一切成就都沒表示詫異。
「有沒有回公司?很久沒回去了吧?」
「店上軌道,不是要我盯著才有生意。」
說來說去,不到正題。
終於他問:「你原諒我?」
「沒有什麼要原諒的,」我由衷地說,「這是個人自由的選擇,並不妨礙他人,絕不算錯,既然無錯,何必旁人原諒。」
「你的量度真了不起。」他苦笑,「但是這並不代表你會嫁我。我還是不要太癡心妄想。」
叫我怎麼回答?「讓我看看你的傷口。」我顧左右而言他。
他沒有大方地遞出手來。
「這些日子我與姐姐很接近,我們之間產生前所未有的瞭解,患難把我們拉近。」文思說。
我點點頭,說道:「每一朵烏雲都鑲有銀邊。」
我們沉默。
他握住我的手,貼在他的面孔上,很久才放下。
我終於問:「他有沒有繼續逼害你?」
他抬起眼睛,看向遠方。「我已多次打算報警。」
「如果將他落案,對你影響至大。」
「我不在乎。在鬼門關裡兜過圈子回來,我覺得只要能夠曬到太陽就是幸福。這一切總會過去,我總會擺脫他,我可以結束這裡的一切,到外國去買一個小農場做農夫。」
我被他說得笑出來。
「但是姐姐仍然與他在談判。你知道,這些日子她節聚不少,她願意拿出一切來換回證據。」
我吃驚,「那滕海圻要發財了,數輛豪華車子,三層以上的住宅與別墅,七爿店,還有無數珠寶證券以及現款。他這下半輩子可以到海外做寓公了。」
「到今日我才發覺,姐姐是這樣地愛護我。」文思的眼睛濕潤。
「滕海圻願意嗎?」我追問一句。
「他不願意。」
這倒出乎意表,「他不會不肯的。」
「這次你猜錯。」文思用雙手捧著頭,「他似抓到老鼠的貓,要好好地戲弄,把玩,以洩他心頭之恨。」
「那你應該同他說明,你會不顧一切同警方坦白,大不了是鬧得全世界知道,大不了沒有資格去領十大成就獎,我最恨人恐嚇我要挾我,『如果你不……我就……』沒完沒了,誰知道他印了多少個拷貝,總不能一輩子受他脅持。」
「我會同他說。」文思面孔有點慘白。
我歎口氣。
「但是姐姐認為事情不是全無挽回的,我們兩人掙扎二十多年才有今日,她的心情我可以瞭解,放下這一切到別處去,凡事都要從頭開始,她實在勞累……」
「文思,希望事情有個好結果。」
「你姐姐已經搬離滕家了吧,抑或一直都不是滕家,而是左宅?」
我換個題目,「有沒有見朋友?小楊是那麼可愛的人。」
第一次見小楊就知道他是那一類人,但左文思,他完全不像。
「韻娜,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們會不會有機會結合?」
我抬抬頭,說:「我不知道。」
一切看當時有多需要結婚。
真正渴望結婚的話,驢頭人身也可以當理想對象。不想結婚時,嫁入皇室還嫌沒有人身自由。
認識文思的時候,我真的盼望有個歸宿,真的認為感情可以培養,真的覺得婚姻對我有好處。
但現在一切不同。
阿張說得對,他旁觀者清,文思永遠需要照顧,這也許便是他墮入滕氏彀中的原因。
我此刻只覺得我有道義幫他振作。
「聽說你飛機票都買好要走了。」
「嗯。」我低下頭。
「是為我吧,你立意要與我渡過這段艱難的日子。」
也因為滕海圻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這段日子我們恢復來往,我們需要對方作伴,但這種感情很難發出火花來。我知道。
大節當前,普天同慶,文思約我去大型舞會,我決定與他一起亮相。
為什麼不?左是死右是死,不如痛痛快快,與他趁著天還沒有壓下來之前,熱鬧地玩。
他給我訂製一件鮮紅低胸的晚服。
我笑問:「不是說只做黑白兩色的衣服?」
他悄聲說:「黑白賣給她們,你穿紅色?」
我揚起紅色的裙子,試穿時腰間的鯨骨令我透不過氣來,我並沒有一條四十厘米的小腰。
文思的助手提著我的頭髮笑說:「舞會王后。」
另一位說道:「這裙子只能穿一次,萬人矚目,誰會忘記。」
「謝謝你,文思。」
「給她披上披肩。」文思說道。
一張小小的白狐皮立刻搭上我光禿的肩膀,一切都襯得非常絕。
「還有我向姐姐處借來的項鏈。」他說。
一大球的晶光燦爛,如聖誕樹上的裝飾物。
我摸摸頸項,真瘦,瘦得皮膚都沒有光彩,眼睛乾燥,不過不要緊。有種粉會得閃光,滴一滴眼藥水,雙目又是水靈靈,一切都可以人造。
但我們沒有去成功。
那日下午,文思說:「我向滕攤了牌。」
我已知道他不會有心情去跳舞。
「他怎麼說?」我焦急。
「他叫我去召警。」文思很沮喪,「他不怕。」
「他只是恐嚇你,」我希望滕知道他在做什麼。
「你知道他怎麼說?他說沒有我活不下去,」文思堅決地說,「但是,我寧可身敗名裂也不會回去。」
「是為我的緣故?」
「也因為我厭倦那種生活。」文思說。
「那麼滕恨錯了人。」我覺得寬慰。
「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纏住我,他可以找到比我更可愛更年輕的人。」文思說。
「你有沒有聽過不甘心?」我問,「不然秘聞週刊上怎麼會有那麼多自暴其醜的自白書?」
「不要再說下去。」
「文思,要不要到我這裡來?」
「不用。」
「要不要人陪?」
「小楊會來。」
「那麼好,我們在家度過一個真正的平安夜,你要找我的話,我在家中。」
「姬娜呢?」文思問我,「你有沒有伴?」
「人家與阿張要跳舞至天明呢。」
「對不起,韻娜。」
「文思,別客氣了。你與小楊聊聊天。」
我獨自斟杯酒,想一個人哭一場,但是眼淚說什麼都擠不出來。
我睡了。
姬娜回來的時候真的已近天明了,我聽見她「噓」地一聲,囑咐阿張不要吵。
我轉個身。
聽得姬娜摸黑上床來,也不知落妝沒有。
我又睡熟了。
到有人大力按門鈴時,我們倆才一起跳起床。
睡眼朦朧,我叫出來,「如果是滕海圻,千萬不要開口。」
「知道。」姬娜披起外衣出去。
我擁著被褥坐在床上,心噗噗跳。
姬娜一會兒進來,面色訝異。
「韻娜,警察找你。」
「警察?」我張大嘴巴,睡意完全跑走。
「快套上衣衫出去。」
我只好在睡衣上面罩上運動衣,跑到客廳,只見兩個便衣警探向我出示證件。」
「王韻娜小姐?」
「是。」
「請你跟我們到警局問話,協助調查一宗案件。」
我吞一口涎沫。
「什麼,是什麼事?」姬娜上前來問。
「讓我拿手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