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老太太看著她,「芳契,那是你嗎?」
芳契不語只笑。
「你大姐說我寂寞透頂,做夢都看見你來看我。」
「大姐的話一向中聽。」
「我可以肯定那是你。」
大姐走過來坐在她倆當中,「怎麼會,芳契還不是老樣子,待她結婚了,你可以放心跟我走,幫我管教小阿囡。」
芳契問母親:「你喜歡小時候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老太太看著她,「今天最好,有一陣子你怪憔悴的。」
大姐說:「芳契,母親明明是做夢了,你為什麼不點破她?」
芳契看著老太太,老太太也看著她,母女分享一個秘密,第一次擁有默契,她倆笑了。
小阿囡在一旁追究阿姨與姨丈的羅曼史,她的問題叫關永實難以應付:「戀愛十年,她是在等你心智成熟?還有,你幾時發覺自己有戀母情意結?你不怕兩人的距離越來越大?」
永實笑吟吟地看著她,並不打算解答這些問題,年輕人同小學教師一樣,處處不忘表現他們的權威,先一陣子的芳契,何嘗不是像小阿囹這般咄咄逼人,幸虧她又長大了。
小阿囡見他不作聲,便問:「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關永實回答:「你阿姨叫我不要多說話。」
芳契很少在家逗留這麼長的時間,差不多到深夜才走,大姐說:「看樣子母親同你的關係沒有傳說中那麼壞。」她頗覺安慰。
芳契惆悵,剛有進展,大姐又要把她接走。
大姐看出她的心事,向永實呶呶嘴,「你還是努力將來吧!」
芳契點點頭,趁這個時候分手,雙方印象分都可以給高一點兒。
「手續要辦多少時候?」
「三個月。」
這時小阿囡過來艷羨他說:「阿姨真幸福!」
他倆結伴離去。
芳契看著他笑道:「家庭試你及格了。」
「明天輪到你。」
「對,」芳契想起來說,「有沒有人同你說過,公司要我進資料室做什麼報告?」
「好像是有關一塊龐大的土地發展計劃。」
芳契心一動,「在什麼地方?」
「東南亞。」
「地主想把它發展成什麼?」
「這是我們的私人時間,不談公事。」
「以前你的要求好像沒有這麼高。」
永實一隻手臂本來搭在她肩上,現在順手一箍,把芳契的脖子勒得緊緊,一邊說:「厲害的殺手銅還未拿出來呢!」
從前永實不敢這樣放肆,奇怪,見過年輕的芳契,他對她的敬畏減低,謝天謝地,原來她也是一個無聊少女,自幼並沒有異於常見,他與她不由得拉近了距離。
芳契也發覺了,確實這次變形對兩人關係有幫助。
永實笑問:「你的地方抑或我的地方?」
「我今天實在睡夠了,讓我們去喝咖啡。」
「我有一個建議,把你家的小阿囡與我那邊的小三小四一起約出來見個面。」
「你家那兩位小生不值一哂。」芳契不同意。
「公道一點兒。」
「緣分到了,會認識的人總會認識,不勞親友介紹,存心做媒,要推薦人才。」
她把他帶到「光與影」去。
永實大為詫異,「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年輕的時候來過?這是本市著名的單身酒吧。」
芳契間:「已婚人士恕不招待?」
「人家會以為你我進來尋找是夜的伴侶。」
酒保換了人。
十七號,地位會不會依次序比二十八號更高?」
芳契很親切地坐過去,「好嗎?」
酒保見是漂亮的女客,笑答:「如此美景良辰,講盡情享受。」
芳契一呆,這不像他們的口吻。
她試探地問:「二十八號好嗎?他回了家沒有?」
「你找他?」十七號取起內線電話,說了兩句:「他在倉後點貨,馬上出來。」
芳契有點兒興奮,等二十八號出來,好介紹給永實認識。
永實見她這般熟絡,暗暗稱奇,靜候發展。
「誰找我?」背後有一把聲音。
十七號說:「這位小姐。」
芳契轉過頭去,這位二十八號,不是那幕二十八號。
她呆呆看著他,過一刻問:「先前那位二十八號呢?」
那人笑答:「我一直是二十八號。」
「不,那個有女朋友的二十八號,我想見他。」
十七號同二十八號同時詫異地看著芳契,「我們這裡沒有其他的二十八號了。」
永實拉一拉芳契,「我們走吧。」
「永實,我明明——」
「走吧,出去我再跟你講。」
他一直把她拖到會所門口,芳契這時也明白了,默默無言。
他們真的走了,任務完畢,已經返回天庭。
芳契抱怨,「太沒有禮貌,連道別禮都省下。。」
「他們怕你又有不同的要求。」永實笑。
芳契吁出一口氣,「不知何日才能相見。」
她抬起頭,看著天空,是夜密雲,不見一顆星,芳契徒呼呵呵。
心裡的感覺就似失去一大堆好朋友。
偏偏永實又打趣道:「現在你只有我了。」
他說得一點兒都不錯。
「芳契,你一直都是寂寞的,我早看出來。」
「我欠你那杯咖啡,上我家來吧。」
在車上芳契問永實:「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寂寞?」
永實不加思索地答:「第一眼看見你就發覺了,一直沒有把握解除你落寞的情緒,才不敢道破。」
芳契趁這個機會同他說:「它根深蒂固,也許永遠不會離開。」
「它是你氣質一部分,不懂欣賞你的人才會介意。」
這小子多麼懂得說話,形容得簡直似金蘋果跌進銀網絡裡那般恰當。
他還要加一句:「現在你知道這話不是每個人都聽得到。」
芳契不出聲。
他笑,「也只有你一個人有資格說:關永實,我為你浪擲了十七年的青春。」
回到公寓,斟出咖啡,芳契坐到電腦前面去,向它詢問:「光與影一組人終於回去了吧!」
答案:「是的,他們已走。」
永實在芳契身後看到答案,也恍然若失。
芳契伏在案上,心內有無限依依。
「看看。」永實說。
電腦打出一張星象圖,一條線路穿梭著飛出去。
芳契什麼都看不懂。
「我們把這資料拿到天文館去尋求協助。」
芳契搖搖頭。
「你怕他們不相信?不會的,科學家的胸襟多數很廣闊。」
「不,或許光與影不想我們公開他們的行蹤。」
芳契問電腦:「除了你,還有誰留下來?」
「只有我。」
「只餘你?」
電腦不滿,「我有什麼不好,我懂得批評你,我是你的良師益友。」
芳契已經習慣它這副口吻,關永實在一邊笑得打跌。
芳契答電腦:「有時候,分辨朋友與敵人真的十分困難。」
電腦:「難題萬丈,你不想讀光與影給你的留言?」
「快告訴我。」
「祝好運,呂芳契,記得你的諾言。」
芳契吐吐舌頭,違背誓言,又有什麼後果?
關永實看出消息來,「你答應他們什麼?」他臉色已變。
芳契同他開玩笑,「我們的頭生子。」
「芳契!不要瞎說,你曾許下什麼諾言?」他額角青筋綻現,「你別忘記他們非我族類。」
芳契沒想到他那麼緊張,連忙說:「別誤會,那是完全另外一件事。」
永實跌坐在椅子上,「幸虧如此。」
「你應當明白他們到地球來不是為著侵略。」
永實凝視她,「我很高興你仍然有信任他人的天真。」
「我失去這個優點已經長遠,我已開始懷疑人們所說的每一句話,不知恁地,忽然我又重獲辨別真假的直覺,我信任他們。」
永實發覺芳契多年累積的苦澀與憂鬱消失過半,心態年輕許多許多,這又是意外收穫。
「你可否說一說你的諾言?」
「諾言十分籠統,我答應光與影,盡我的力量,保衛生態平衡。」
永實立刻說:「我贊成素食,我們明天就開始實施。」
「我不知道他們指的是什麼?我能做什麼?又不能做什麼?我還不明白。」
永實仍不大放心,「也許你不應與他們講條件,一則你不是討價還價的好手,二則你不能以常理推測他們心思。」
芳契笑吟吟看著永實,他已經開始教訓她了。
這倒好,他已經忘記她是他的導師、益友、上司。
永實仍然不放心,他說:「以後有這種事,切莫獨行獨斷,無論什麼都應該與我商量一下。」
芳契忍受不住他的嘮叨,把一隻座墊扔過去,「你老了關永實。」
他們明天還有約會,輪到芳契去見家長。
早上醒來,芳契感慨萬千,貪多五年時間,她令到身體與精神再受一次不必要的痛若,同樣的手術,將來還要做第二次。
再來一次是包羅萬象的,生活中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得依序重複一遍,好像留級生,人家都讀新書做新功課去了,她還留在原位,老師固然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自己。
芳契攤開早報。
一位專家在副刊頭條這樣寫:衰老即老化,可視為一種疾病,每個人都會患這種病,而且百分百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