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契頹然坐下,「永實,我與你之間有許多小秘密沒有旁人知道,我可以一一舉例向你證實我是呂芳契。」
「你錯了,芳契與我之間,光明磊落,沒有你說的秘密。」
芳契看著關君,「現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為什麼一直以來,我都不敢接受你的感情,永實,呂芳契是個很普通的女子,你卻長期把她奉作神明,試問她如何消受,她怕令你失望,只得永遠若即若離如霧如花他維持一個距離,你完全做錯了。」
關君靜默,過一會兒問:「你仍然堅持你是呂芳契?」
「我的確是。」
「假如在飛機場第一次見面你就承認你是芳契,我還會加以考慮,來,小阿囡,我送你走,我希望你自什麼地方來,便自什麼地方去,不要再來騷擾我,我自己的煩惱也已經夠多。」
「喂,喂。」
關君把她的衣服交還給她,堆在她手臂上。
看樣子他永遠不能接受呂芳契會比他小這個主意。
芳契無奈,只得淋浴更衣。
永實替她拾起大衣,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這是著名的午夜飛行,這小傢伙,連阿姨的香水都偷來用,可惜扮得還不夠神似,她阿姨從來不穿女裝外套,她嫌它們設計嚕嗦。
永實不禁納罕起來,她扮阿姨,究竟有什麼企圖?
也許,在她們這個年紀,淘氣就是目的。
他把她外套搭好,大衣口袋中,落出一隻皮夾子。
慢著,永實認得它。
這是他買給她的,年前他們齊往多倫多開會,經過容街,她貪看賣藝人奏爵士樂,才停留五分鐘,荷包已經不翼而飛,幸虧信用卡身份證全部鎖在酒店保險箱裡,損失不大。
永實趕忙買一隻新的送她,才平了她的氣忿。
芳契珍愛這只皮夾子,再喜歡外甥,也不會給她用。
永實呆住。
他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芳契,一直以為她避而不見,莫非,有什麼意外發生了?
他猛地站起來,膝蓋碰到茶几,發出巨響。
剛巧芳契走出來,說道:「別緊張,我慢慢告訴你。」
他厲聲問:「這件東西你自何處得來?」
芳契沒好氣,「這是一隻古姿皮夾子,意大利製造,連稅售價兩百八十加元,五年前你在多倫多伊頓公司購買送我,因為原來那只被扒手在容街偷去,永實,我的確是呂芳契,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永實忍不住把皮夾子內容抖出來,他數了數,沒有一件不是呂芳契的東西,包括芳契與他合攝的一張小照片。
「你把她怎麼了?」永實震驚地問,「你用她的身份證,住在她屋子裡,勾搭她男朋友,她到底在哪裡?」
「天下沒有人比你更笨,關永實,」芳契忍不住罵他,「你不用腦,不懂思索。」
永實靜下來。
一點兒都不錯,這是芳契罵人的姿勢與語氣,她學得有七成似,譏笑他人的缺點太容易了,漠視他人的優點也太便當了。
關永實皺起眉頭看著她,「對不起,我不能送你,我有正經事要辦。」他去打開大門。
芳契不想再說,讓他靜一靜也好,事情來得太突然,他需要時間。
芳契駕車離去。
她忘記取大衣,午夜飛行的香氣越來越濃,關永實坐立不安。
皮夾子被她取走,那幀小照卻留了下來。那是在地鐵站即影即有攝影亭內拍攝的,顏色已褪掉一半,紙質粗糙,兩人卻笑得十分歡暢,他趁機器拍到第三張的時候擠進亭子內與芳契合攝,沒想到她把它保存在皮夾於內。
永實掏出自己的錢包,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芳契的車子在公路上飛馳。
混身的精力像是無法發洩,她暗暗吃驚,真怕身不由主,會做出什麼不受控制的事來,試想,把這股蠻力納人正軌,豈非萬夫莫敵。
回到公寓,推門進去,猛一抬頭,看見鏡內一個人影,剎時間還以為哪裡來一個陌生的少女,看仔細了,才知道是自己,不要說別人,連呂芳契都不認得呂芳契。
看著簇新的身體,芳契感慨萬千,當時不知道珍惜,暴吃暴喝,捱更抵夜,陷自身子不義,現在有第二次機會,她輕輕撫摸雙臂,非要好好當心不可。
她輕輕坐下來,脫去鞋子,看到小小足趾,不穿襪子都不會覺得難為情,奇是奇在小時候認為這一切都是必然的,不覺稀奇。
芳契吁出一口氣。
走到書房,按著電腦,那股特別強烈的綠光已經消失,光與影大概已在度過愉快的假期後離去。
芳契好不想念他倆,相識不過短短一段日子,他們對她的瞭解卻比地球上任何朋友深切,他們有恩於她,卻不思報酬,因無利害衝突,故可坦誠相見。
芳契唏噓。
這時候老闆秘書的電話追上來,「呂小姐,提醒你,下午四點鐘你要到公司來。」
「知道了,我記得。」
「呂小姐辦事我們最最放心。」
芳契換上一件小小皮夾克,輕鬆地回辦公室去,打算嚇全人類一跳。
沒有什麼芳契不滿意,除了關君不接受她的追求,關君甚至不接受她是她。
接待員請她到會客室等。
她說:「馬利,我是呂芳契。」
馬利看了看她,會錯了意,「我們已經截止招考練習生。」
芳契只得取起電話,撥進去,同她老闆說:「我在會客室。」
「鬧什麼玄虛?」
「見面才講。」
她坐在沙發上看雜誌,只見大班過來扶著門框,對她視而不見,轉頭問馬利:「呂小姐在哪裡?」
芳契過去輕輕搭住她肩膀,悄悄說:「我在這裡。」
她一轉過來,看到芳契,張大嘴巴,硬是合不攏來,下巴的韌帶像是壞掉了。
芳契離她很近很近,她噓了一口氣,順手關上會客室門。
「我是芳契,你記得嗎?頭一次來見工的芳契。」
她漸漸想起來,許久許久之前,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始自大學出來,冒昧到華光毛遂自薦……
是,這是芳契,錯不了,她記得,她問:「但時間已經過去,當中發生許多事,你不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我也在場。」
「但是你好像往回走了十年。」
「沒有,我沒有往回走,我知道相信這個故事會有點兒困難,但我說的都是真話,我身體的年齡往回走,我的思想沒有。」
她老闆倒是個聰明人,「你的意思,我倆沒有代溝,交流毫無問題。」
看!芳契慨歎,她統統明白,關永實還不如她。
只見她坐下來,「我不管你外型老嫩,可是,這是如何發生的,你碰上了外星人還是怎麼樣?」
聽,聽,明白人就是明白人,不用解釋也明白,不明白的人就是不願意明白,說破嘴皮也不管用。
「你肯定你喜歡這個樣子?青春不是一切,你可以相信我,芳契,你可有想過這也許是自尋煩惱?」
芳契答:「已經來不及了,幫我的人不知道猶疑是地球人性格最大的特色,他們沒有讓我詳加考慮。」
「但是,」對方靜下來,「即使想清楚,你還是情願要這個新的身軀吧?」
芳契不知道,她神色凝重地抬起頭,剛想把事情經過向這位亦師亦友的老闆說清楚,會客室的兩扇門被驀然推開,來人是關永實。
他一看到呂芳契便低聲嚷:「又是你。」
芳契忍不住苦笑同第三者說:「他終於看膩了我,希望我天天換一個樣子。」
關永實指著她說:「你說你是呂芳契,那麼,以前那個呂芳契在哪裡?」
芳契指一指小關的胸膛,「做論文用這種楔而不捨的態度還差不多,永實,我還以為我倆的感情已超脫查根問底。」
「不,我同芳契感情基礎建於瞭解,我現在不認識你,你是一個陌生人。」
芳契的老闆歎一口氣,「你們需要獨處。」她要退出。
「不用,」小關說,「我要徹查這件事。」
芳契喚住他,「慢著,這是我家門匙,在聘用私家神探之前,你先去書房閱讀電腦紀錄,自然明白。」
關永實猶疑片刻,才接過鎖匙,拂袖而去。
芳契坐下,用手搗著臉。
老闆同她開玩笑,「漂亮的少女,你緣何悲傷?」
「去你的!」
「看情形,關永實所喜歡的,實在是舊日的你。」
芳契深深吸進一口氣,「我在華光的職位沒有問題吧?」
她老闆為難地看住她。
芳契大吃一驚,「你說過只講能力,不講外形。」
「小姐,即使同事們接受事實,外頭的客戶會怎麼想?有許多技術性的問題有待克服。」
嘿,時窮節乃現,「你妒忌我,所以留難我。」
只聽得老闆慢吞吞笑道:「誰說不是,非要付出適當的代價不可。」
芳契一時不知是真是假,臉色大變。
「你讓我把細節打通,便知會你復工,對了,那電腦紀錄,最好也給我看一遍,好奇心誰人沒有?」
芳契哭笑不得。
「你打後門溜吧!別騷擾我員工的情緒,」她拍拍芳契的背脊,安撫她,「我會作出適當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