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牛氣炸了肺,大力捶打胸口,「不,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土地!」
四海緩緩舉起了槍。
正在這個時候,店門推開,進來兩個大漢。
四海一看,知道來了救星,那是柯德唐兩個得力助手,同華工一向關係良好。
他倆假裝沒有看見羅四海,詫異地對白人說:「你們躲在這裡?外頭有好酒不去?」
做好做歹拉走了同伴。
四海這時才發覺冷汗已如雨下。
踢牛自角落出來,「幸運的四海。」
四海卻重重一拳敲在櫃檯上,「幾時,幾時毋須白人保護可以自由自在做生意。」
「回支那去!」
鐵路浩浩蕩蕩的鋪出去。
四海隨柯德唐到怒馬峽去看路軌,只見一邊是峭壁,峭壁下是沸騰的激流,整齊的鐵路硬是自峭壁爆山劈石剷平出
「我很高興他們把你踢出學堂。「
「我有他們的書本,我可以自修,不懂,可以查字典。」
但是柯德唐太太已差人來同他說,他一星期可以到柯家去二至三次,由柯太太替他補習功課。
四海卻十分猶疑,他不欲高攀,有點羞怯,只推說工作忙,只可以去一次。
但他的求知慾實在強,新的知識令他震盪,「原來如此」的感覺使他興奮得臉紅耳赤。
四海希望他是全職學生,什麼都不用做,單是埋頭埋腦讀書。
可是他聽說許多學生都逃學,不可思議。
一日,他神氣活現對赫可卑利說:「你知道牛頓與蘋果的故事嗎?」
那黑人沒好氣,「老闆,忘記蘋果與香蕉,踢牛要離開我們了。」
四海連忙放下蘋果,「踢牛,你往何處去?」
踢牛忽然扭怩,「我,我打算結婚。」
「好極了,女方是誰?」
「我們在市集相識,她父親在印第安保留地有一間房子,願意叫我去住。」
「你不願再替我工作?」
「他們每晚都要求我回家。」
「那麼你一天做十個時辰,我仍付你五角錢。」
赫可卑利抗議,「老闆,我——」
「我另外找人幫你。」
四海不知道,這就是店舖擴張第一步。第二天晚上,有人到得勝洗衣挑釁,拔出槍,出言侮辱,四海趴在地下,學狗叫。
四海不止一次遇到這種事,窮途潦倒的白人坐舊金山北上溫埠找工作,吃不了苦,流落酒館,喝上兩杯,例找比他們地位更低的人生事出氣。
有人點了火把,要放火燒店舖。
四海手中也已握住槍,只是赫可卑利同他說過:「四海,白人殺你,固然死路一條,你殺了白人,也是死路一條。」
四海當時歎息,「白人的地方,奈何。」
踢牛氣炸了肺,大力捶打胸口,「不,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土地!」
四海緩緩舉起了槍。
正在這個時候,店門推開,進來兩個大漢。
四海一看,知道來了救星,那是柯德唐兩個得力助手,同華工一向關係良好。
他倆假裝沒有看見羅四海,詫異地對白人說:「你們躲在這裡?外頭有好酒不去?」
做好做歹拉走了同伴。
四海這時才發覺冷汗已如雨下。
踢牛自角落出來,「幸運的四海。」
四海卻重重一拳敲在櫃檯上,「幾時,幾時毋須白人保護可以自由自在做生意。」
「回支那去!」
鐵路浩浩蕩蕩的鋪出去。
四海隨柯德唐到怒馬峽去看路軌,只見一邊是峭壁,峭壁下是沸騰的激流,整齊的鐵路硬是自峭壁爆山劈石剷平出來。
峭壁下躺著一具工人的屍首,他由繩索錘下鑿石時不幸失足墜斃,同伴要求洋人處理遺體。
柯德唐得到的報告如下:「沒有人敢下去,河水又太急,獨木舟也夠不到,約二千名華工靜坐怠工,」助手沮喪他說:「也不能怪他們,物傷其類,可惜龐英傑不在此地,叫他去談判,或有希望。」
柯德唐轉頭問四海,「你可願做我的翻譯?」
四海戰兢,「我試一試。」
一見到那麼多同胞,四海十分激動,他們每人都有憤怒焚燒的眼睛,衣衫儘管襤樓,身份不過是苦力,但在崗位上,卻自有其尊嚴。
柯德唐說:「在這條鐵路上,沒有人的能力勝過華工,」他開口:「各位夥伴——」
四海剛想翻譯,一塊鵝卵石已飛射而至,打中他左眉骨。金星亂冒,血流如注。
「走狗!」
「叫龐英傑來同我們說話!」
「你是誰?還不滾回去舔洋人的鞋底。」
四海掩住傷口,忽然之間落下淚來。
他把眼淚擦乾,轉頭同柯德唐說:「柯先生,我下去把屍首升上來。」
柯德唐凝視他,「四海,你毋須急急證明任何事,我清楚你的為人。」
四海冷靜他說:「下面躺著的人是我們自己人。」
「好,你可以得到十塊賞金。」
工頭替四海綁好繩索,緩緩放他下峭壁。
說是說三月天,寒風卻仍然削面,四海身子搖搖晃晃吊在半空,有上天不能,入地無能的感覺,渾身發抖,他咬緊牙關,抹掉眉毛上汗水,緩緩沿峭壁而下,四肢已遭凸出的山石擦損。
過了像是一百年那樣長,四海的雙腳總算碰到實地,那是突出來的一塊平台,他看到同胞的屍首就落在不遠之處,抬頭往上看,只見無數人頭正在白雲下張望,看他是否能夠達成任務。
四海握著拳頭,手心汗出如漿,他摸到屍身附近,蹲下來,輕輕說著:「大叔,我這就帶你上去,將你安葬,大叔,你要幫我忙。」
「那是一個十分年輕的男子,額角高高,相貌端正祥和,橫躺在石上,後腦有極小的一攤血,已經凝固,近黑紫色。
四海再度流下淚來。
因附近無人,他不打算抹乾眼淚。
他扶起屍首,小心翼翼,猶如服侍一個病人,將他背在身後,用繩索綁好,便示意懸崖上邊的工頭扯他上去。
兩個人重,反而減少了搖蕩,一尺一尺那樣拉上山去,終於到了山頂,柯德唐親手握住四海的手,助他落地。
眾華工沉默了一會兒,一哄而散。
明日想必照常開工。
四海已用盡力氣,坐倒在地,一臉血污,不住喘氣。
柯德唐對四海說:「我們走吧。」
不知是誰,用一幅棕色油布,覆住了四海的大叔。
四海不由得問:「他叫什麼名字,鄉下何處?」
工頭答:「此人昨日抵涉,今日就來上工,我還來不及登記他的姓名。」
四海忽然忍無可忍,望著天空,像受傷的狼一般嚎叫起來。
天下起瀟瀟雨。
第二天,四海卻如常到柯家學功課,正在造句,柯德唐進書房來,對他說:「四海,有好消息。」
四海連忙放下筆站起來。
「四海,龐英傑囑我告訴你,他要結婚了。」
「同誰?」四海衝口而出,緊張得不得了。
「同一個西洋女子。」柯德唐也深覺奇怪。
「叫什麼名字?」
「叫翠茜亞。」
四海馬上咧開嘴笑。
「你認識那位女士?」柯德唐更覺納罕。
「是,她是我表姐。」
「呵原來如此,你們中國人極多表兄弟姐妹,但她卻是西洋人。」
「她母親嫁的是葡萄牙人。」
「聽說她是個美女。」柯德唐笑。
「是的,柯先生。」
「四海,龐英傑打算隨著鐵路過活,鐵路鋪到何處,他便在何處落腳,你別看這幾個埠今日如此熱鬧,鐵路一蓋好,人群一散,即成廢墟。」
四海想一想,大膽他說:「我不會擔心溫哥華。」
柯德唐立即答:「當然,整個大溫哥華是例外。」
「交技利也不會。」
柯德唐點點頭,「四海,你很有見地,莫非想在此落地生根。」
四海點點頭。
「四海,何故?」
四海很簡單地答:「吃得飽。」
柯德唐默然,過一會兒:「那你得設法籌那筆人頭稅。」
「我知道。」
「北平打仗了,你可知道?」
「夫人同我說過。」
「四海,你似不甚關心。」
「我們已習慣了,誰做皇帝不要緊,只要對老百姓好。」
「但這次並非內戰,乃系外國人聯軍進京。」
四海低下頭,默不作聲,看樣子難過到極點。
柯德唐歎口氣,「聽說列強軍隊直入紫禁城,如入無人之境,所有歷史文物,珍珠玉石,予取予攜,成箱成籠那樣抬走。」
四海忽然抬起頭冷冷他說:「英國人一定拿得最多。」
「是,」柯德唐喃喃道:「那班不列顛人。」
半晌,他才說:「四海,你繼續作文吧。」
皮靴閣閣,他走了。
四海伏在桌子上,手握一管鋼嘴筆,好比千金重,無論如何寫不出字來。
書桌對面有一隻書櫥,鑲著兩面玻璃門,把伏在書桌上的四海反映出來,一如鏡子。
四海老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他。
第九章
抬起頭,他看到玻璃櫥門中他自己的影子,他看到書房門站著的沁菲亞柯德唐。
四海沒有回過頭去,她也沒有進書房來同他打招呼。
自從那次意外之後他倆根本沒有說過話。
她不再叫他回支那。
他也沒叮囑她閉上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