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太太緊緊握著邱晴的手:「你看你兄弟多高興。」她的眼眶紅紅。
貢健康就坐在另一邊,邱晴向他點點頭。
忽然之間,貢太太提出要求,「小晴,從今天起,你也叫我媽媽好了。」語氣是命令式的,很不像她,可見這件事她早已決定,不容邱晴推辭。
邱晴微笑,理所當然地說:「是,母親。」
禮成了,貢心偉與程慕灝不約而同朝著邱晴指指腕上戴的金錶。
邱晴朝他們笑,女方的親友一下子湧上去遮擋住兩人,邱晴同貢太太說:「母親,我先走一步。」
「下星期天來吃飯。」
「請給我預備茄子放在飯上烘熱。」
沒有人再記得曹靈秀,邱晴四處留意一下,都不見那條白裙子,邱晴當日穿一套玫瑰紫的緞禮服,同色鞋子,十分得體。
過時人物,終於一個個淡出。
那天晚上,邱晴接通了電話,那人沒有報上姓名,只是問:「你那邊是否還有最醇的酒,最曼妙的音樂,與最好的耳朵?」
邱晴也沒有問他的姓名,「有,」她答,「只不過要預約。」
「今夜有沒有機會?」
「今夜不,讓我查查看,後天,後天下午五時之後沒有問題,留座至七時不見人則約會取消。」
那邊答,「好,五時見。」
邱晴放下電話,朱外婆的預言實現了,她怎麼說?她說邱晴會長久長久同他維持這樣的關係,直到老死,同時,他會與另外一個女子談經濟實惠學業事業。
邱晴輕輕閉上雙目。
新的酒廊與夜總會開幕,邱晴幾乎把行內所有精英都設法拉過來,被老行尊指著鼻子罵「你根本不按牌理出牌\自然得罪很多人,門外時常有形跡奇怪的人巡來巡去。
但邱晴不是良家婦女,她一點兒也不介意,這是她選擇的生活的一部分,同家庭主婦煮飯洗衣一樣,一定有其厭惡成分。
她的生意十分成功,全球股市轟地一聲摔跤,也只不過影響三兩個月,又穩步上揚。
夜總會裡數百個女子,只有她沒有嗜好。
朱外婆耄耋了,精神非常的好,頭腦也是異常清醒,她就笑著與邱晴說過:「人沒有嗜好是很無聊的。」
真的,邱晴不賭、不吃藥、不酗酒,連進貢時裝店都不感興趣,亦不亂搞男女關係。
她記得她這樣回答外婆,「一切嗜好,都會上癮。」
「是有這個可能。」
「戒的時候多麼痛苦,非常傷身,十分不智。」
「不過你也可能錯過某些樂趣。」
「那是必定的,姐姐的生命短暫精彩,我的生命比她長,卻平平無奇。」
「也已經很富傳奇性了。」外婆公道地說。
邱晴每次做完探訪,都覺得十分安慰,外婆像是可以永遠活下去的樣子,也許她已經活過百歲,老到一個程度,外型就不再起變化,靜靜地做一個旁觀者,看著小女孩剎那間蒼老死亡,看盡天下悲歡離合。
邱晴肯定外婆比她長壽,生活中多多少少還有點兒安慰。
一個星期天,邱晴起得很晚,那已經是人家的下午,白天所有的節目都幾乎開到荼縻,她才睜開眼睛,看當日的早報。
她先查閱公司的廣告,滿意了,才翻過內頁,落進眼簾的,是黑馬兩個字。
黑馬行動成功,紐約邁亞密三藩市中分頭行動,破獲國際性轉移黑錢網。
邱晴的心一動。
門鈴在這個時候響起來。
女僕去開門,邱晴抬起頭,看到一角紅衣,她來不及梳妝,便放下報紙走出去迎賓。
女郎仍然穿著紅衣服,明艷照人,外國的生活像非常適合她,她的姿態更加舒泰了。
看到邱晴,她連忙站起來。
邱晴忍不住說:「請坐下,我不是你的太婆。」
女郎笑笑,不以為許,靜靜坐下。
邱晴看著她,做人涵養功夫這樣好得過了頭,日久會得長瘤的。
麥裕傑挑選了一個同邱晴性格全然不一樣的女子。
邱晴看著她,「我如何稱呼你?」
女郎笑一笑,不卑不亢地答:「我現在是麥裕傑太太,我們上個月在三藩市註冊。」
邱晴一怔,緩緩別過頭去,過很久她才說:「我很替你們高興。」聲音小小的,一點兒歡意都沒有。
她雙眼落在櫥面的相架上,邱雨穿著過時新娘禮服,照片拍好有十年了。
「麥裕傑叫我來跟你說,案子已經結束。」
「這次他做得很文明。」
「是的,我引他為榮。」他的新婚妻子微笑。
「他的事業想必發展蓬勃。」
「我們什麼都沒有干,我們退休了。」
邱晴不置信,「他願意。」
「這是他的主意,他在進行戒酒治療,心境很平和。」
他都不再跟邱晴說話,只派伴侶來轉達消息。
「他還說,宇宙的業務,他不再想操心,你不必再向他匯報。」
邱晴抬起頭,「你們打算隱居?」
她點點頭,「我們要去的湖畔木屋,不設任何通訊設備,那是一個世外桃源,後園一整個山坡都是黃水仙。」
邱晴說:「你們大概也不打算接受探訪。」
她只是笑笑。
半晌她打開手袋,把一段剪報放在茶几上,「我要告辭了,明天就回去。」
「多謝你走這一趟。」
「對,」她轉過頭來,「他要我跟你說,他得到消息,城寨將要拆卸。」
邱晴一怔,他從哪裡得到這樣的訊息!
「他說你們在那個地方長大,日子充滿辛酸,本來他打算回來一次,行李都收拾好了,又覺得過去的事最好不再觸動。」
邱晴看著她,恐怕是她說服麥裕傑放棄此行的吧,邱晴問:「你在何處長大?」
「我,新加坡華僑。」
邱晴送她到門口,「替我問候麥老闆。」
「一定。」
邱晴卻不那麼肯定,她親手關上大門,落實地坐下。
茶几上的剪報新聞與她適才所讀到的無異,麥裕傑沒有放過那個人,他終於使他落網,了卻他至大的心事。
邱晴撥電話找馬世雄,他已經下班。
她此刻有的是記者朋友,找到其中一名,她說:「我想找政務署的馬世雄。」
朋友笑道:「這麼急,不是欠酒錢吧?」
一言提醒邱晴,立刻說:「你若找不到他,我星期一再與他聯絡好了,對,我們那個試酒會,你非來不可。」
她的社交網,同一般小生意人毫無不同之處。
記者逞強,一下子把馬世雄的住宅電話說出來。
邱晴沒有考慮,便撥過去找他。
第一次沒有人聽,第二次人來了。
邱晴開口便說:「你不是一直懷疑,自己在這故事內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馬世雄在那邊一怔,驀然想起這是邱晴,便說:「你今天應當非常高興。」
「你說得對。」
「美國聯邦法庭痛恨這般罪行,一般估計會判入獄超過三十年,與之相比,誤殺不過是數載而已。」
「或許我應當慶祝,你可願意出來。」
馬世雄不假思索,「一小時後我來接你。」
邱晴自覺機心日深。
妝扮的時候斐敏新上門來。
他看著在撲粉的邱晴,開頭還以為悅她者是他,後來見她挽上頭髮,分明是作晚妝打扮,才醒覺她要出去。
「喂,」他跳起來,「我們一早約好,今晚有節目。」
「我有急事,我要出去一趟。」邱晴賠笑請假。
「不行,此約不能取消。」斐敏新大力抗議。
「真的嗎?」邱晴轉過頭來笑,「我沒有悔約權利?」
「你應當尊重我。」
邱晴靜下來,「你的妻子尊重你,你的子女尊重你,還不足夠?」
斐敏新語塞。
「別在我家講道理,這裡沒有道理,」邱晴用手按他肩膊,「要是你願意的話,下星期補回時間給你。」
斐敏新賭氣,不顧後果,諷刺邱晴:「你的語氣,多麼似一個做生意的女人。」
邱晴沉默一會兒,「你說得一點兒都不錯。」
他後悔了,立刻拾起外套,「我這就走,我們改天再見。」
在門外,他剛剛碰見上來的馬世雄,兩人交投一眼,沒有招呼,一個出門口,另一個進門,像煞客似雲來。
邱晴若無其事地描口紅。
馬世雄問:「可需要解釋?我們只是老朋友。」
「不要去理他,」停一停,「以前他是個頂大方的人。」
馬世雄笑,「也許他現在對你有真感情。」
邱晴不語,她把他帶到一個遙遠幽靜的地方喝酒談天,話題扯到極遠。
邱晴當然明白醇酒的作用,她的客人在酒過三巡之前絕口不談生意。
然後她淡淡地說:「聽說城寨要清拆。」
馬世雄那一絲酒意頓時消失,他不露半絲風聲,誠懇地回答:「你這桌酒白請了,我不屬於那一科,這樣大機密的文件,內部不過幾個人知道。」
邱晴低下頭,「真沒想到會這樣徹底解決那一塊地方。」
馬世雄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自幼住繼園台,閒時與祖父到賽西湖散步,前兩年上去探訪故居,迷了路,茫茫然似做夢一樣,感覺十分淒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