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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亦舒

  「你家?」荷生失笑。

  言伯母大概等著獎她一巴掌。

  「不不不不不。」

  「荷生——」

  荷生懇求地低聲說:「不。」

  「那麼,搬到琪園去。」

  「一個人沒有他自己的家,實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

  第七章

  「獨居人要分外當心。」

  言諾自公事包取出一隻手提電話,「我要你用它。」

  荷生點點頭。

  「晚上要出去,我這邊有車。」

  「謝謝你。」

  「荷生,你太倔強。」

  荷生微笑,「你也是。」

  「加上烈火,一共三個。」言諾苦笑。

  現在只餘烈雲最溫馴,但是每一個人都希望她速速恢復原狀,做回那個任性不羈生活在一人浪漫世界裡的小雲。多麼諷刺。

  「我要走了,烈火在等我。」

  荷生訝異說:「你們倆真的深深愛著對方,現在我相信了。」

  言諾指著荷生,「這件事要弄清楚,我並沒有把你讓給烈火,是你主動捨我而去。」

  「儘管責怪我好了,自古禍水還真的都是美女。」

  言諾打開門,「我一走你便上鎖。」他不欲與她鬥嘴。

  他去後,荷生並沒有依囑鎖門睡覺。她換過衣服,約好同學,外出聚會。

  這些日於,處處以烈家的人烈家的事為中心,幾乎忘記自己是誰。

  同學的車子停在門口,荷生在上車之前看到一彎藍月,她牽牽嘴角,登車而去。

  同學說:「荷生,好久沒有與我們出來,聽說你心情欠佳。」

  荷生看他一眼,「何止心情,名譽大概也差不多水準。」

  兩位男同學都笑,「名譽倒不值一哂。」

  「大學生說出這種話來,叫人心寒。」

  「大學生一毛錢一打,叫我們說得出什麼好話。」

  荷生許久沒有這樣毫無心計說說笑笑,無聊有趣,覺得十分享受。

  「聽說兩位男士令你不知取捨,煩惱得要死。」

  「不就是你們兩位嗎?」荷生也很會調笑。

  同學吐吐舌頭,「我們可不打算為女生打破頭。」

  言諾亦沒有這種打算。

  「我們還聽說有第三個第四個。」

  荷生一怔,啊,真的傳得那麼厲害?流言可畏。

  「對呀,都等著老校長傳你進去訓話,勒令退學。」

  荷生見他倆語氣愉快到不堪的地步,便悻悻然說:「校長問起,我就報上賢昆仲的大名。」

  大家都笑。

  「真的,荷生,都傳得不像話了,或許你情願收斂點。」

  荷生無奈地答:「事情完全不是這樣的。」

  「言諾是品學兼優的小生。」

  「我知道。」

  「你又何必同那家人的父子兄弟搞在一起,據說連母親都氣走了。」

  「什麼,」荷生拉下臉,「再說一遍。」

  兩位同學交換眼色,連忙噤聲。

  「再說一次。」

  他們不敢再提。

  「停下車來。」

  「荷生,大家老同學了——」

  「我不認識你們,你們也不認識我,沒有必要同車而行。」

  「荷生,對不起,他們說錯了,大伙在等我們,別節外生枝。」

  「他們說錯,你為什麼不更正他們,明知是錯,還把話在我耳畔重複一次,叫我難堪,你比他們還壞,他們並沒有認是我的朋友。」

  同學也是年輕人,也氣上心頭,把車停在一邊,「夏荷生,你對朋友太苛求太計較了。」

  荷生推開車門,「我為什麼要故作大方同你們虛與委蛇?我不必降低要求,我不要這種朋友。」

  下了車,涼風一吹,人一清醒,夏荷生不禁失笑。

  不要這種朋友,恐怕永遠交不到朋友。

  抬頭一看,人家的車子並沒有開走,慢慢吊在她身後,看她會不會回心轉意,這樣的朋友,已經非常難得,荷生揚起手,車子停下來,她再度上車。

  荷生決定繼續玩這個遊戲。

  同學輕輕說:「朋友呢,不過是互相協助對方殺死時間的幫手,太認真就不好玩了。」

  荷生大聲說:「說得好說得妙。」她大力鼓掌。

  許多喝酒的地方不招待單身女客,荷生需要他們帶路,否則孤掌難鳴。

  一共十來個同學坐一張檯子,鬧哄哄,渾忘煩惱。

  酒過三巡,荷生覺得賓至如歸,在嘈吵的樂聲中與同學們搭著肩膀起舞。

  午夜時分,大家也就散隊。

  男孩子們細心地把荷生送回家,且陪到大門口,看她用鎖匙啟門進屋,才返回車上。

  荷生站在露台上向他們招手。

  在旁人眼中,他們全是小阿飛吧。

  荷生退回屋內,關掉露檯燈,半夜,只她這一間屋子有一朵亮光,太惹人注目。

  荷生擁著被褥睡著。

  聽到門鈴響時,天色尚未大亮,荷生一時醒不過來,終於掙扎著坐起,也要著實過一會兒,才能肯定身在何處。

  她蹣跚走到門前,在防盜孔張望,沒提防看到一雙血紅的眼睛。

  荷生退後兩步,取過電話,撥了兩個九字,又放下。

  她終於打給言諾。

  「荷生,什麼事?」

  「他在我門口不住按鈴,我想召警是最好辦法。」

  「坐下,維持冷靜,我馬上來。」

  「我給你十分鐘,他要是繼續胡鬧,我立刻報警。」

  門外傳來吼叫聲,「夏荷生,我知道你在裡邊,我與你講幾句話就走。」

  荷生問言諾,「你聽到沒有?」

  「我現在馬上出門。」

  荷生掛上電話。

  那人在門口嚎叫:「告訴我烈雲怎麼樣。」

  荷生忍無可忍,拉開大門,隔著一道鐵閘,與他對質:「烈雲怎麼樣,你有一百個方法可以打聽到,何用到這裡來撒賴!」

  他看到荷生出來,語氣轉為哀求,「跟我說幾句話。」

  荷生說:「你有病,你一直有病,你要去看醫生。」

  「我不知道這件事,烈雲遭綁架與我無關,你要相信我,當時我不在本市。」

  荷生聽到整齊的步伐操上樓梯。

  是警察,鄰居不勝其擾,向派出所報告。

  果然,梯間轉出兩名制服人員。

  「什麼事?」他們搶上前來。

  接著,言諾出現了。

  荷生打開門。

  警察說:「小姐,這裡是住宅區,不容你擾攘,有什麼事,最好靜靜解決。」

  兩男一女,還不是三角戀愛糾紛?

  荷生看著言諾,言諾對警察說:「我們會和平解決的,麻煩諸位了。」

  「肯定毋需協助?」警察問。

  「不用。」

  警察查過他們的身份證明文件後離去。

  言諾這個時候才轉過去面對烈風,「有什麼事,你還是直接對烈先生說的好。」

  烈風呆呆看著他倆,過一會兒顫抖著聲音問:「我能不能見烈雲?」

  「這根本不是夏荷生可以辦得到的事,你何必來騷擾她。」

  烈風的神智似乎恢復過來,他呆半晌,自梯間下去。

  他會再來。

  他看得出整幢牆最弱的關節便是夏荷生,必須自她這裡入手。

  荷生返回屋內,經過這一段,她累得倒在沙發上。

  她跟言諾說:「他說他是清白的。」

  言諾答:「人一照鏡子,必然看到最清純最潔白無辜可愛的影像。」

  荷生苦笑,「難怪我浴室那面鏡子要爆裂。」

  「你的推測是怎麼樣的?」

  「很悲觀。」

  「說來聽聽。」

  「言諾,我以為你閒談絕不說人非。」荷生意外。

  言諾擺擺手。

  荷生開始推測,「那日清晨七時,烈雲離開這裡,便出去與那一幫人會合,接著他們把事前準備好的信送到琪園。本來,烈雲打算提出要求,盼望烈先生恢復烈風的地位,但是,人家發覺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發財的好機會,結果烈先生必須付出贖款。」

  「烈風扮演什麼角色?」

  「他是主謀,策劃一切,然後到外國去躲了幾天,原來最簡單不過的一個遊戲失卻控制,他也料不到烈雲會受到極大的驚怖以致失常。」

  言諾沉默一會兒,「你認為弄假成真是一樁意外?」

  荷生一怔,「什麼,你說什麼?」

  這問題一脫口,荷生想到了一個人,她看著言諾。

  言諾說:「你猜到了。」

  「當然,」荷生驚道,「是周琪女士。」

  言諾不出聲。

  「她恨烈戰勝已到極點,天。」

  言諾低下頭。

  「他們決意一生要叫對方受苦。」

  言諾歎一口氣。

  荷生不能置信,「烈風與烈雲他們成了武器與炮灰。」

  言諾站起來,「今早有沒有課,我送你回學校。」

  「言諾,你好鎮靜。」

  「我們不過在編故事,也許真實情節並非如此,我們不能肯定。」

  荷生呆半晌,她緊握著拳頭,鬆開手的時候,指甲已掐進掌心,印起紅痕。

  他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烈火。

  荷生隱隱覺得這是一個不可彌補的錯誤。

  為著避免應付烈火過激的反應,漸漸她會瞞他更多。

  那天下午,烈火找到荷生,跟她說,稍遲來接她往琪園一聚。

  荷生急著更衣,不知怎地,翻過了衣櫥,都找不到稍微鮮色的衣裳。

  黑白灰流行得太久了。

  稍早時她似乎看到女裝店掛出駱駝色的毛衣褲,惜無心置裝,錯過機會。

  去年一套天藍色衣裙似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荷生看著一大堆不能搭配的衣服,深覺命運弄人,此乃縮影,索性把它們襟入樟腦箱內,推上蓋,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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