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荷生失笑。
言伯母大概等著獎她一巴掌。
「不不不不不。」
「荷生——」
荷生懇求地低聲說:「不。」
「那麼,搬到琪園去。」
「一個人沒有他自己的家,實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
第七章
「獨居人要分外當心。」
言諾自公事包取出一隻手提電話,「我要你用它。」
荷生點點頭。
「晚上要出去,我這邊有車。」
「謝謝你。」
「荷生,你太倔強。」
荷生微笑,「你也是。」
「加上烈火,一共三個。」言諾苦笑。
現在只餘烈雲最溫馴,但是每一個人都希望她速速恢復原狀,做回那個任性不羈生活在一人浪漫世界裡的小雲。多麼諷刺。
「我要走了,烈火在等我。」
荷生訝異說:「你們倆真的深深愛著對方,現在我相信了。」
言諾指著荷生,「這件事要弄清楚,我並沒有把你讓給烈火,是你主動捨我而去。」
「儘管責怪我好了,自古禍水還真的都是美女。」
言諾打開門,「我一走你便上鎖。」他不欲與她鬥嘴。
他去後,荷生並沒有依囑鎖門睡覺。她換過衣服,約好同學,外出聚會。
這些日於,處處以烈家的人烈家的事為中心,幾乎忘記自己是誰。
同學的車子停在門口,荷生在上車之前看到一彎藍月,她牽牽嘴角,登車而去。
同學說:「荷生,好久沒有與我們出來,聽說你心情欠佳。」
荷生看他一眼,「何止心情,名譽大概也差不多水準。」
兩位男同學都笑,「名譽倒不值一哂。」
「大學生說出這種話來,叫人心寒。」
「大學生一毛錢一打,叫我們說得出什麼好話。」
荷生許久沒有這樣毫無心計說說笑笑,無聊有趣,覺得十分享受。
「聽說兩位男士令你不知取捨,煩惱得要死。」
「不就是你們兩位嗎?」荷生也很會調笑。
同學吐吐舌頭,「我們可不打算為女生打破頭。」
言諾亦沒有這種打算。
「我們還聽說有第三個第四個。」
荷生一怔,啊,真的傳得那麼厲害?流言可畏。
「對呀,都等著老校長傳你進去訓話,勒令退學。」
荷生見他倆語氣愉快到不堪的地步,便悻悻然說:「校長問起,我就報上賢昆仲的大名。」
大家都笑。
「真的,荷生,都傳得不像話了,或許你情願收斂點。」
荷生無奈地答:「事情完全不是這樣的。」
「言諾是品學兼優的小生。」
「我知道。」
「你又何必同那家人的父子兄弟搞在一起,據說連母親都氣走了。」
「什麼,」荷生拉下臉,「再說一遍。」
兩位同學交換眼色,連忙噤聲。
「再說一次。」
他們不敢再提。
「停下車來。」
「荷生,大家老同學了——」
「我不認識你們,你們也不認識我,沒有必要同車而行。」
「荷生,對不起,他們說錯了,大伙在等我們,別節外生枝。」
「他們說錯,你為什麼不更正他們,明知是錯,還把話在我耳畔重複一次,叫我難堪,你比他們還壞,他們並沒有認是我的朋友。」
同學也是年輕人,也氣上心頭,把車停在一邊,「夏荷生,你對朋友太苛求太計較了。」
荷生推開車門,「我為什麼要故作大方同你們虛與委蛇?我不必降低要求,我不要這種朋友。」
下了車,涼風一吹,人一清醒,夏荷生不禁失笑。
不要這種朋友,恐怕永遠交不到朋友。
抬頭一看,人家的車子並沒有開走,慢慢吊在她身後,看她會不會回心轉意,這樣的朋友,已經非常難得,荷生揚起手,車子停下來,她再度上車。
荷生決定繼續玩這個遊戲。
同學輕輕說:「朋友呢,不過是互相協助對方殺死時間的幫手,太認真就不好玩了。」
荷生大聲說:「說得好說得妙。」她大力鼓掌。
許多喝酒的地方不招待單身女客,荷生需要他們帶路,否則孤掌難鳴。
一共十來個同學坐一張檯子,鬧哄哄,渾忘煩惱。
酒過三巡,荷生覺得賓至如歸,在嘈吵的樂聲中與同學們搭著肩膀起舞。
午夜時分,大家也就散隊。
男孩子們細心地把荷生送回家,且陪到大門口,看她用鎖匙啟門進屋,才返回車上。
荷生站在露台上向他們招手。
在旁人眼中,他們全是小阿飛吧。
荷生退回屋內,關掉露檯燈,半夜,只她這一間屋子有一朵亮光,太惹人注目。
荷生擁著被褥睡著。
聽到門鈴響時,天色尚未大亮,荷生一時醒不過來,終於掙扎著坐起,也要著實過一會兒,才能肯定身在何處。
她蹣跚走到門前,在防盜孔張望,沒提防看到一雙血紅的眼睛。
荷生退後兩步,取過電話,撥了兩個九字,又放下。
她終於打給言諾。
「荷生,什麼事?」
「他在我門口不住按鈴,我想召警是最好辦法。」
「坐下,維持冷靜,我馬上來。」
「我給你十分鐘,他要是繼續胡鬧,我立刻報警。」
門外傳來吼叫聲,「夏荷生,我知道你在裡邊,我與你講幾句話就走。」
荷生問言諾,「你聽到沒有?」
「我現在馬上出門。」
荷生掛上電話。
那人在門口嚎叫:「告訴我烈雲怎麼樣。」
荷生忍無可忍,拉開大門,隔著一道鐵閘,與他對質:「烈雲怎麼樣,你有一百個方法可以打聽到,何用到這裡來撒賴!」
他看到荷生出來,語氣轉為哀求,「跟我說幾句話。」
荷生說:「你有病,你一直有病,你要去看醫生。」
「我不知道這件事,烈雲遭綁架與我無關,你要相信我,當時我不在本市。」
荷生聽到整齊的步伐操上樓梯。
是警察,鄰居不勝其擾,向派出所報告。
果然,梯間轉出兩名制服人員。
「什麼事?」他們搶上前來。
接著,言諾出現了。
荷生打開門。
警察說:「小姐,這裡是住宅區,不容你擾攘,有什麼事,最好靜靜解決。」
兩男一女,還不是三角戀愛糾紛?
荷生看著言諾,言諾對警察說:「我們會和平解決的,麻煩諸位了。」
「肯定毋需協助?」警察問。
「不用。」
警察查過他們的身份證明文件後離去。
言諾這個時候才轉過去面對烈風,「有什麼事,你還是直接對烈先生說的好。」
烈風呆呆看著他倆,過一會兒顫抖著聲音問:「我能不能見烈雲?」
「這根本不是夏荷生可以辦得到的事,你何必來騷擾她。」
烈風的神智似乎恢復過來,他呆半晌,自梯間下去。
他會再來。
他看得出整幢牆最弱的關節便是夏荷生,必須自她這裡入手。
荷生返回屋內,經過這一段,她累得倒在沙發上。
她跟言諾說:「他說他是清白的。」
言諾答:「人一照鏡子,必然看到最清純最潔白無辜可愛的影像。」
荷生苦笑,「難怪我浴室那面鏡子要爆裂。」
「你的推測是怎麼樣的?」
「很悲觀。」
「說來聽聽。」
「言諾,我以為你閒談絕不說人非。」荷生意外。
言諾擺擺手。
荷生開始推測,「那日清晨七時,烈雲離開這裡,便出去與那一幫人會合,接著他們把事前準備好的信送到琪園。本來,烈雲打算提出要求,盼望烈先生恢復烈風的地位,但是,人家發覺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發財的好機會,結果烈先生必須付出贖款。」
「烈風扮演什麼角色?」
「他是主謀,策劃一切,然後到外國去躲了幾天,原來最簡單不過的一個遊戲失卻控制,他也料不到烈雲會受到極大的驚怖以致失常。」
言諾沉默一會兒,「你認為弄假成真是一樁意外?」
荷生一怔,「什麼,你說什麼?」
這問題一脫口,荷生想到了一個人,她看著言諾。
言諾說:「你猜到了。」
「當然,」荷生驚道,「是周琪女士。」
言諾不出聲。
「她恨烈戰勝已到極點,天。」
言諾低下頭。
「他們決意一生要叫對方受苦。」
言諾歎一口氣。
荷生不能置信,「烈風與烈雲他們成了武器與炮灰。」
言諾站起來,「今早有沒有課,我送你回學校。」
「言諾,你好鎮靜。」
「我們不過在編故事,也許真實情節並非如此,我們不能肯定。」
荷生呆半晌,她緊握著拳頭,鬆開手的時候,指甲已掐進掌心,印起紅痕。
他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烈火。
荷生隱隱覺得這是一個不可彌補的錯誤。
為著避免應付烈火過激的反應,漸漸她會瞞他更多。
那天下午,烈火找到荷生,跟她說,稍遲來接她往琪園一聚。
荷生急著更衣,不知怎地,翻過了衣櫥,都找不到稍微鮮色的衣裳。
黑白灰流行得太久了。
稍早時她似乎看到女裝店掛出駱駝色的毛衣褲,惜無心置裝,錯過機會。
去年一套天藍色衣裙似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荷生看著一大堆不能搭配的衣服,深覺命運弄人,此乃縮影,索性把它們襟入樟腦箱內,推上蓋,眼不見為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