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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亦舒

  學華只笑不語。

  在他們彭家,凡事叫小公主喜歡彷彿很重要。

  在這種情況下,彭祖琪繼續扮少不更事也十分合理。不過,周學華是個有智能的女子,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千萬別加插任何意見。

  過兩日,祖琪接到電話。

  「祖琪,再匯些過來。」

  「祖璋,一月用五千應夠了。」

  「他那麼有錢,一切都用錢買回來,你為什麼要惜他荷包?」

  「我覺得不好意思。」

  「他來霸取房子之際可有不忍?」祖璋大聲反問。

  「你不是說不屑用他的錢?」

  「我思想早已搞通。」

  「祖璋——」「別教訓我,有就有,沒有拉倒,少嚕囌。」

  「祖璋,我是祖琪,為什麼這樣對我說話?」

  「祖琪,我也是被人追得急了。」

  「你從前,不過懶做功課……」

  「祖琪,請匯現款來。」

  他已經掛斷電話。

  祖琪同祖琛訴苦:「一年的生活費兩個月花光,這樣的無底洞不知怎樣去填。」

  祖琛不出聲。他在讀一本最新暢銷兒童故事叫《亨利寶塔與哲學家的寶石》。

  「祖琛。」

  祖琛打個呵欠,「總是不及《小王子》十分之一精彩。」

  學華在一旁說:「不可同日而語,這一本也頗為趣怪。」

  祖琪氣結,「你們倒是志同道合,喂,祖璋那邊該怎麼辦?」

  祖琛說:「近日愈來愈喜歡兒童小說,字大,容易讀,句子簡潔,絕不故弄玄虛,真好看。」

  他站起來回房去。

  祖琪無奈,知道祖琛已放棄討論祖璋。

  學華輕輕說:「你兄弟已經成年,不是你的責任,這是淺而易見的事,你不必為他頭痛。」

  「不寄錢給他,他可能會淪落街頭。」

  「隨他好了。」學華聳肩,「街頭自有露宿者。」

  「你們都狠心。」

  「不,祖琪,一個人總得靠自己雙腳站穩。」

  「我得照顧我的兄弟。」她十分固執。

  「所以,祖琛知道任何忠告對你無用。」

  祖琪忽然笑了,「你說得對,你們都瞭解我。」

  她站起來告辭。學華送她到門口。

  祖琪說:「祖琛已經在讀兒童故事了,家裡沒有兒童行嗎?」

  學華只得笑了。祖琪與她擁抱,「我愛你們。」

  把錢匯出之後,祖琪跟丈夫乘輪船到地中海度假。

  每次外出旅行,祖琪都十分高興,在船上賭場流連,喜歡廿一點,吃得多,睡得著,兩個星期可以胖好幾磅。

  一日,郁滿堂輕輕問她:「這段日子,還快樂嗎?」

  祖琪用力點點頭,「我自幼就希望有人會好好照顧我,帶我四出旅遊,到天之涯海之角欣賞異國風情,現在,願望已經達到。」

  她口氣十分自然真摯,叫丈夫舒服,他願意做任何事來討好她,對於聯名戶口裡六位數字現款常被提清事一字不提,努力再存入款項。

  結婚近一年了,夫妻關係維持得非常和洽,彼此客氣得像賓主一般,吃水果都互相禮讓:「桃子香極了,只剩一顆給你」,「蜜瓜也甜,下次也到這辦館買」……彷彿已經鑽婚紀念。

  地中海之遊最後一站是巴塞羅那,祖琪笑說:「怎麼會有這麼好聽的地名,像跳舞音樂的節奏。」

  傍晚,在酒店餐廳吃飯,還沒點菜,侍者忽然過來請郁滿堂聽電話。

  他十分意外,「我已經關照公司不要騷擾我。」

  祖琪說:「也許有要緊事。」

  郁滿堂到大堂去聽電話,祖琪叫了飲料等他。

  誰知他一去近半小時沒有回來,祖琪愕然,放下餐巾,到大堂找他,問接待員:「見過郁先生沒有?」

  「他聽完電話,到酒吧去了。」

  祖琪一直找進酒吧,看見丈夫一個人呆坐,也沒叫酒喝。

  她走近,「你怎麼了?那電話是誰打來,發生什麼事?」

  郁君抬起頭來,凝視妻子,目光充滿憐憫,「祖琪,坐下。」

  「不,我站著就很好。」

  「坐下。」他忽然提高聲音。

  祖琪沒好氣,「那麼緊張,可是要破產了。」

  他用手不停搓著臉,「祖琪,電話由祖琛打來。」

  祖琪到這個時候,才開始明白消息與她有關,她呆呆地看著丈夫,臉色開始轉白。

  「祖琪,我們需立刻趕赴美國。」

  祖琪張開嘴,又合攏,雙手簌簌發抖。

  「祖琪,我知道他對你來說,是多麼重要——」「祖璋怎麼了,他可是受了傷?」

  「祖琪,祖璋於昨晨七時在納華達省乘滑翔機墮下山谷,意外身亡。」

  祖琪一聲不響,一雙大眼睛裡的亮光漸漸褪脫,目光呆滯。

  郁滿堂知道她身體裡有一部分已隨兄弟而去,他為她難過,流下淚來。

  祖琪忽然說:「我去取護照。」

  她站起來,走前兩步,腳步不穩跌倒。

  郁滿堂連忙扶起她。

  祖琪的聲音變了,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來,「走開,別碰我!」

  祖琪、祖琛與學華,三個人一起愕然,人生裡再也沒有更諷刺的事了。

  醫生見他們臉色陰晴不定,知道內裡有文章,但不便細究,只得籠統地說:「現在可不得任性了,你已有責任,這裡每個人都升一級,祖琛,你將做大舅了。」

  他推薦了婦產科醫生,「我幫你去訂時間。」

  陳醫生走了之後,他們三人一語不發。

  學華做了咖啡,一想,咖啡因不利孕婦,又熱了牛奶給祖琪。

  祖琪忽然說:「祖璋最喜歡孩子,可惜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個消息。」

  她把兄弟想得太好,祖璋連自己都不會照顧,憑什麼喜歡小孩,但是死亡遮蓋了一切瑕疵,從此以後,在祖琪心目中,祖璋再也沒有缺點。

  三個人都沒有第一時間把消息通知郁滿堂。

  半晌,祖琛說:「我們失去祖璋,得回這個嬰兒,也算是一種補償。」

  學華看了祖琛一眼,「可不是,世事真奇妙。」

  祖琪冷漠地說:「郁滿堂的孩子。」

  學華知道這是關鍵時刻,「祖琪,這是你的孩子。」

  祖琪重複,「我的孩子,」忽然笑了,笑容裡沒有喜氣,「我不會照顧孩子。」

  周學華溫柔的說:「我幫你。」

  「你也是上班女性,所有時間在辦公室用功,你會嗎?」

  「我可以學。」

  「喂,」祖琛總算笑了,「凡事都有專家,我們可以僱用保母。」

  祖琪說:「這麼說,這孩子是來定這個世界了。」

  「那當然。」學華握緊她的手。

  「真可憐,托世為人,苦多樂少。」

  「你不是他代言人,祖琪,毋須你操心。」

  他們三人不說,郁滿堂還是知道了消息。

  陳醫生的看護撥電話到他辦公室:「已替郁太太約好余麗中醫生作產前檢查,每星期一早上十時正,請準時抵達。」

  郁滿堂一呆,忽然淚盈於睫,實時放下所有工作,趕回勝利路。

  來開門的正是祖琛。

  「祖琛,連你都對我有偏見。」

  祖琛說:「你知道了。」

  「可不是,本來想待孩子出生才告訴我;抑或,要等到他上學才認父親?」

  「不會那麼遲,」祖琛說:「待她情緒穩定了才通知你。」

  郁滿堂坐下來,「曾有律師與我接觸,說祖琪想離婚。」

  「我不知道這事。」

  「你們姓彭這家人,她縱容祖璋,你也同樣寵壞她,一點情理也無。」

  「祖璋已經不在,不必提到他了。」

  郁滿堂改變話題,「對,我們得把樓上客房整理出來給嬰兒。」

  「你得有心理準備,懷孕十一周的祖琪還不能決定是否要這個孩子。」

  「你沒有勸她?」郁滿堂急得團團轉。

  「我覺得這是你們私事,我與學華不宜介入,你搬回來吧,夫妻吵管吵,最錯是動輒離家,終有一日,有人會發覺,想回頭已經太遲。」祖琛說。

  他們聽見有腳步聲,一抬頭,發覺蒼白的彭祖琪站在書房門口,若無其事地說:「傢俱店即刻要送嬰兒床櫃來。」

  郁滿堂立刻說:「是,是。」

  祖琛看他一眼,「沒我的事我就走了。」

  祖琪又問:「保母找到沒有?」

  「學華覺得還是聘用正式看護的好。」

  祖琪細緻的小臉此刻有點浮腫,郁滿堂更加內疚得想趴在地上,這個孩子及時來到世上,挽救了他的婚姻。

  現在,要砍他的頭,他也會說:「是,是。」

  因不知嬰兒性別,所有顏色都用中性的像淡黃、米白,房間裝修妥當,保母也來報到。

  郁滿堂住到書房,他心甘情願,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興奮之餘,他沒有發覺妻子已許久不與他談話,在客廳見了面,也不打招呼。

  頭三個月,她在家時間比較多,情況穩定之後,她開始到處跑。

  從前那班朋友見她完全沒事,結了婚,仍住大宅裡,丈夫有頭有面,家裡傭僕成群,漸漸又回來聚頭,見她出手闊綽,更加放心。

  學華訝異,「這班人臉皮倒厚,祖琪,他們不是你的真朋友。」

  祖琪微笑,「放心,我也不是他們的真朋友,大家虛情假意,吃吃喝喝,多麼有趣。」

  「你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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