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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亦舒

  然而還不死心,討公道隨即討至協公室來,使對方在眾目睽睽下更大的醜,再進一步暴露對方的私隱,大聲地,潑辣地,像演一齣戲似厲厲數家珍般把恩怨盡情哭訴,最好叫謬的悲劇與鬧劇。

  正在長嗟短歎,忽爾有人掀門玲。

  石丙傑警惕,這不會是曼曼吧,該怎麼辦呢,避開她,假裝不在家?不行,越躲越僵,那麼、逗她進來好好解釋,請她息怒……果斷的石丙傑終於鼓起勇氣,拉開大門。

  第五章

  門外站著機械部同事,石丙傑鬆一口氣,抹一抹汗。

  「石醫生,我還以為你不在家。」

  「對不起,我在衛生間。」

  「石醫生,幸不辱命。」同事笑嘻嘻退開一步。

  愛瑪!站在他身後的是愛瑪。

  這麼快便修理妥當,真是沒話講。

  同事說,它起碼可以再為你服務二十年。」

  石丙傑由心底高興出來,再三向同事道謝,把愛瑪領進屋內。

  他開啟愛瑪的活動掣。

  「石醫生!我竟然回來了,那可怕的女子,不要再讓我見到她。石醫生,請保護我。」

  「噓,噓,這間屋子裡只有我同你,別怕,別怕,你安然無恙,完好無缺。」

  愛瑪在屋裡轉幾個圈,感慨萬千,「我以為我完了,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再看見你,那毒婦著人把我扯成一片一片,那兩個大漢孔武有力,」它猶有餘怖,「石醫生,你要小心她。」

  「我省得。」

  「那女子,她自視尊若菩薩,把他人看得賤若爛泥,實非良善之輩。」

  「愛瑪,我自有分數,她不會再傷害你,你可以放心,我要你忘記那件不愉快的事,一切從頭開始,知道沒有。」

  「嘩!」愛瑪叫起來,「屋子亂如狗窩。」

  「交給你了,慢慢收拾吧。」

  「喂,你到甚麼地方去?」

  「別多管閒事,好好看住這個家。」

  石丙傑拍拍愛瑪的頭,開門走了。

  他要去警告許弄潮。

  游曼曼已派人查明來龍去脈,她完全知道有許弄潮這個人存在,並且咬定她是第三者。

  石丙傑不知道他應當如何開口,他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許弄潮在準備筆記,手部動作略見生硬怪異,自然沒有血肉之軀自然,見到石丙傑,她站起來,不知恁地,大腿碰到拉開的抽屜,大力拉了一下,更顯得遲鈍。

  她苦笑,「請坐,石醫生。」

  「過一陣子你會習慣,」石丙傑輕描淡寫的說:「有一個病人說得好,義肢不會比婚姻更需要適應。」

  許弄潮,「你的其他病人都甚有智慧。」

  「我肯定你也有俊言可以留給我後來的病人。」

  「真的?我要好好的想一想:腦袋是自己的好?女子失身,焉知非福?」

  石丙傑按住她的手。

  「對不起,石醫生。」

  「給自己多一點時間。」

  「是的,我應當耐心一點。」

  「來,陪你去散散步,有話同你說。」

  「啊,醫生的話,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石丙傑十分尷尬,「是我的私事。」

  他們走到草地,在樹蔭底的石凳坐下。

  石丙傑幾次三番張大咀,又重新合攏,心中有話口難開。

  許弄潮十分納罕,石醫生好似個做錯事的學生,她耐心等待他安排措辭。

  石丙傑終於啟齒:「我特來向你提出警告,叫你當心一個人。」

  許弄潮笑問:「誰,她?」手一指。

  石丙傑轉過頭去,一看之下,作不得聲,不知甚麼時候,游曼曼已經站在距離他們不到十公尺之處,兩手叉著腰,雙眉倒豎,瞪著他倆。

  許弄潮微微笑,「石醫生,你好像欠這位小姐一番解釋。」

  石丙傑汗出如漿,游曼曼竟跟到這裡來,由此可知,她對他的動靜瞭如指掌,她已經遭到迷惑,看樣子非要搞到不可收拾為止。

  只見曼曼踏前兩步,「石丙傑,我還以為你公事忙得不可開交。」

  石丙傑叫苦,他早該及時逃離本市,直到曼曼心平氣和,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你!」曼曼轉向許弄潮,「你整天同我的未婚夫在一起幹甚麼?」

  許弄潮像是做夢也沒想到矛頭會轉向她,「我?」她天真的說:「我是石醫生的病人。」

  「病,你哪裡有病?我怎麼看不出來?」

  石丙傑與許弄潮同時一怔,曼曼不知道敵人的身份。

  石丙傑站起來,「曼曼我們要好好的談一談。」

  「談,還來得及嗎,你有空嗎,你願意對話嗎?」

  曼曼這幾句說得異常悲憤,石丙傑不由得低下頭來。

  許弄潮想做魯仲連,「石醫生不是這樣的人——」

  話還沒說完,游曼曼又向她逼近一步、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石丙傑是個甚麼樣的人,特另提你,你有資格代表他發言?」

  說是遲那時炔,曼曼伸手來抓許弄潮。

  許弄潮本能地作出反應,她上身向後一仰,避開對方那一爪,左手格住敵人右手,右手迅速捏住曼曼拳頭,把她往後一推。

  幾個動作磊落快捷,那邊曼曼被許弄潮一擋一推,痛人心扉,她做夢也沒想到,對方的雙臂竟如生鐵鑄成,不甘心之餘,再次撲上。

  石丙傑大聲喝止,已經來不及。

  許弄潮站起來,從容地待曼曼貼近她,伸出雙手,運用她大能力量,再一次推開曼曼,這一下非同小可,只見游曼曼身像斷線的鷂子般飛出去,蹬蹬蹬蹬,然後摔在草地上。

  幾次受襲,這時許弄潮也動氣了,大聲說:「石醫生,你有義務同這位小姐解釋清楚!」

  她轉身走開。

  走到一半,才悲喜交集,天天一直埋怨四肢不靈,沒想到要緊關頭,救她賤命,如果只是尋常肉身,剛才起碼挨那妒女幾個巴掌,吃了啞巴虧。

  許弄潮撫撫雙臂,喃喃說:「看樣子不習慣也得習慣。」

  因為這次意外,反而甘心了。

  那邊廂已有好事之徒紛紛圍觀:「甚麼事?兩個女人打架?」語氣興奮。

  石丙傑急忙蹲下扶起曼曼,只見她臉色蒼白,五官扭曲,頻頻呼痛,石丙傑是醫生,當然知道她有一根骨頭可能已經打斷,只得背起她去找車子。

  曼曼左手臂骨折裂。

  這下子連游胤馨他老人家都沉不住氣出來說話了。

  他的開場白十分有趣也相當實在:「這是怎麼一回事?」

  石丙傑答不上來。

  「是不是誤會?」

  「不是,不是誤會,完全是我的錯。」

  「孩子,」游胤馨不愧是成功人士,「一件事裡的角色,很少有人絕對錯,亦很少有人絕對無辜。」

  石丙傑無言。

  「曼曼說,另外一個女人打她。」

  「不,不是這樣的。」

  「那麼,用你的字,來把事情形容一下。」

  她先出手,她自衛,她們打了起來。」

  游胤馨歎口氣,「你兩個都沒偏幫?」

  「沒有。」他出手實不夠快,但事到如今,石丙傑已無謂自辯。

  「那陌生女子,是你的新朋友?」

  「不,她是我的病人,」但不得不承認,「是,她也是我朋友。」

  游胤馨已把事情看個十不離八九,只覺可惜,「小伙子,你知道我一向看重你。」

  「我不配。」石丙傑必恭必敬的說。

  游胤馨搖搖頭,「不,是沒有緣份。」

  英明的他抬起了頭,想是回憶到老遠的少年時期去。臉色出現了罕見的溫柔與傷感,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迄今未能使他忘懷的人,半晌,他才恢復常態,低下頭再重複,「緣份不夠。」

  石丙傑十分慶幸女方家長是個這樣明白事理的人。

  只聽得他說:「往後,我又要為曼曼傷腦筋了。」游胤馨苦笑。

  石丙傑大氣都不敢透一口。

  游胤馨終於離開了醫院。

  游曼曼躺在病床上,手臂套著塑膠殼子,以助復元,蒼白面孔已失去侵犯性。

  看護笑道:「不讓她發洩,反而傷身。」

  石丙傑沒好氣,「為甚麼你們都如無處不在全能的上帝?」

  看護一笑而去。

  石丙傑輕聲對曼曼說:「對不起。」

  「我不會放過你們。」自她牙齒縫裡迸出來。

  「曼曼,你不是不知道我倆失敗實與他人無關。」

  曼曼固執地說:「誰叫她在這個時候出現。」

  「卷怒於人有甚麼好處?」

  「當然有!」曼曼並不糊塗,「既是她的錯,就不可能是我的錯,她錯好過我錯。」

  石丙傑不由得啼笑皆非。

  「你堅持不可理喻?」

  「我一向是個這樣的人,同你講道理講了三年,累個賊死,且一無所獲,兼蝕煞老本,老娘不幹了。」

  「曼曼,我們真的不能做朋友嗎?」

  游曼曼大聲笑起來,「石丙傑,真沒想到你會把上一個世紀的文藝陣腔調拿到今時今日來唬嚇撮弄我,你太使我傷心。」

  石丙傑相信曼曼最後一句話是真的。

  「我承擔一切,要罰,你罰我好了。」

  曼曼更加懊惱,「那女人倒底是甚麼貨色,你竟如此維護她。」

  石丙傑苦笑,站起來告辭。

  碰巧游太太進來探訪女兒,在門口碰見他,「丙傑……」欲言還休,紅了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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