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冷笑一聲。
石丙傑又坐下來,是曼曼,他驚疑之心更甚,她來了多久,為何獨自坐在漆黑的客廳裡,她有何話要說?
曼曼一點也不急,等他先開口。
石丙傑終於說:「我以為你需要冷靜。」
她不徐不疾他說:「我現在就很冷靜。」
「我以為你需要獨處。」
「我也以為你說沒有第三者。」
石丙傑沉默一會兒,「你誤會了,曼曼。」
啪的一聲,她把燈開亮。
石丙傑看到廳內情形,倒抽一口冷氣,只見滿地都是他的資料、文件、雜物,游曼曼顯然在盛怒底下做了相當徹底的破壞,最令他震驚的是倒在地毯一角的愛瑪,身首異處,體內電腦被整具拆卸,電線扯得一地都是。
石丙傑只覺得全身血液往頭上湧去,他要用極大的抑制力才能克服自己,否則他真想抽起曼曼的手臂把她摔出屋外。
他跨步走到角落扶起愛瑪的身軀,轉過頭來說:「出去!我要你在這一刻馬上離開我的家。」
「你對我撒謊,你整個下午陪伴另一個女人。」曼曼尖叫。
石丙傑痛恨她用這樣殘酷的手法來肢解一具機械人。
他拉開大門,「出去!」
他深深後悔沒有將門鎖撤換。
「你趕我走,你為一具吸塵機趕我走?」
石丙傑在惱怒之下想把她推出門去,游曼曼一反身,兩記耳光掃到石丙傑臉上。
石丙傑被她打醒了,緊緊抓住她的手,就勢把她推出門外,立刻關上門,下了鎖。
游曼曼在外邊高聲咒罵、踢門。
不止一個人。
曼曼力氣沒有這麼大,她一定帶了人來找碴,才能把愛瑪拆成一堆爛鐵。
他逐一碎件拾起,把愛瑪放在一隻大紙盒中。
愛瑪頭部一架微型錄音機仍能勉強操作,他按下開關,聽到愛瑪的聲音:「誰,你們是誰」,腳步聲紛沓,起碼有三個人走進石宅,「游小姐,你不能進來,石醫生不在家」,嘩啦一聲,有東西被推倒,愛瑪呼叫:「救命,救命」,只聽得游曼曼冷冷。的說,「你是甚麼東西,叫你滾開,偏不滾開」,接著是金屬破裂聲,愛瑪繼續地叫:「石醫生,石醫生,他們一行三人,兩名大漢。……」錄音帶至此為止,不住重複:「一行三人,兩名大流,兩名大漢,兩名大漢」……
石丙傑把機器關熄。
對付一具性能溫馴的機械人,何用如此。它的耳朵即是開關掣,一按即停。
門外已經沒有聲響,游曼曼大概已經離去。
石丙傑一夜輾轉反側。
天蒙亮他就把愛瑪的遺骸帶到醫院機械部。
同事們十分詫異,「丟棄算了,這是具舊款式,修好也不中用,新的價廉物美。」
「請盡力修理。」
「石醫生,」同事們搔頭皮,「我們工作極忙。」
「幫個忙,我有私人理由,請喝酒怎麼樣?」
「好吧,」其中一位笑:「工餘替你做,只是,誰把它摔得稀巴爛?」
「沒問題,我們擅長修整一切毀壞軀體。」另一位說。
「拜託,」石丙傑又回過頭來、「請保留它的記憶。」
「同事們只得說好。
回到辦公室,看護迎上來,詭秘地笑,「昨晚上演好戲連場?」
石丙傑張大咀,不知說甚麼好。
壞消息竟傳得那麼快。
當心,女人的妒火,一發不可收拾,你最好趁沒有燎原的時候將之撲熄。」
石丙傑只是忍耐。
「游小姐不是好吃果子,單看她平日愛穿火辣辣鮮紅色就知道了。」看護獨自調侃。
曼曼還騙他說會冷靜。
看樣子石醫生的智力還不及愛瑪,愛瑪,一具機械家務助理,倒是從來不會相信游曼曼會得和平處理這件事。
看護小姐又笑笑,說:「你還好像挺鎮靜。」
石丙傑承認他氣頭已過。況且,是他先對她不起,耽擱三年時間,昨天晚上,她固然錯,然而,他也不比她好很多,兩個人都衝動努力將小事化大,以致不可收拾。
平時的學養都丟到爪哇國。
石丙傑汗顏。
下了班,他親自我上游宅去。
曼曼不在,她那輛血紅色敞蓬車也不在。游太太正與三位中年太太搓牌,見是石醫生,天大面子,特地離開牌桌,到偏廳招呼他。一開口便嗔怪:「吵管吵,不該鬧到這種地步,怎麼可以把曼曼轟出屋外?虧你做得出。」
石丙傑低下頭,「我來向她道歉。」一她同一大班人出去了,看樣子這次你要用點工夫才行。」
「伯母,請代為轉告,昨晚,確是我魯莽,可是我心意已決,我與曼曼還是分手的好。」
「甚麼?」游太太這才知道這個年輕人尷尬。
她怔住了。
這些日子來,多虧他閂住任性肆意的曼曼,使他們夫妻倆過了一陣太平日子,他鎮得住曼曼,曼曼肯聽他的話,不然啊,憑那寶貝的性情,不知鬧到甚麼地步。
無形中,游氏夫婦已把曼曼交石醫生托管,不大操心,暗中亦慶幸女兒找到一個牢靠對象。
本來以為這次爭吵屬於例牌打情罵俏,稍過火位,誰知石丙傑竟說出堅決分手這等話來。
游大大不由得重新估計這件事,忍聲吞氣,為著自己,為著女兒,陪個笑臉,「丙傑,你且喝杯茶,慢慢說。」
石丙傑知道斬亂麻必須用到快刀,故默不作聲,沒有反應。
游太太說:「三年的交往,為何輕言分手,我與游伯伯如何對你,你不是不明白。
石丙傑歉意更重,只是內疚,一早就應從速解決,不過今日分手,也比明日更好。
「是誰提出要分開?」
「我。」
「丙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近身女傭進來說:「太太,牌搭子催你呢。」
石丙傑站起來,「我這就告辭。」
「慢著,」游太太表演薑是老的辣,「把話說清楚才走,還打甚麼牌,今日就這麼散局算數,丙傑,你給我坐下。」
是游曼曼救了他。
曼曼自外邊回來,一身緊身紅衣,見偏廳有人,看,發覺是石丙傑,心中一喜,以為他回心轉意,這個誤會使她洋洋得意,索性拿腔作勢,走進來,將車匙嘩一聲擲在茶几上,以壯聲威,沉下面孔,吆喝道:「媽,叫他走!」
游太太一疊聲叫苦,這女兒沒有腦,不知已,不知彼,見男友上門,就以為佔了上風,她頓足,「曼曼,你收聲。」
曼曼得寸進尺,「石丙傑,我要你這分鐘馬上離開我的家。」
誰知石丙傑悶聲不響,向游伯母鞠個躬,就向大門走去。
曼曼怔住,她還以為石丙傑打算苦苦哀求,誰知他會匆匆離去,這才知道下錯了棋子。
石丙傑駕著小房車退下私家路。
誰知曼曼與她的跑車迅速自後邊追上,一頭撞在他車尾排檔上。
這一記撞威力不少,石丙傑雖然已繫上安全帶,也禁不住向前一俯衝,他自倒後鏡內看到曼曼如要噴火的雙眼,暗暗歎口氣,只想遠離是非之地,便踩下油門,一溜煙似將車子駛走。
游曼曼惡向膽邊生,同他耗上了,苦苦相逼,緊緊追上,她的車子經過改裝,引擎性能超卓,騰過石丙傑的小轎車多多,不消片刻,石丙傑車尾又吃了幾下撞。
一路驚險地駛下斜坡,石丙傑命不該絕,有一個交通警察看到這種情形,加速將機車駛近,截停兩架車子,追查原委。
石丙傑只說是遊戲,被警察教訓一頓,令石丙傑先把車駛離,十分鐘後,才放游曼曼。
曼曼恨得牙癢癢,徒呼荷荷。
對很多人來說,感情沒有中間路線,要不愛,愛得欲仙欲死,要不恨,恨得性命交關。
游曼曼便是這樣的一個人。
回家一看,車屁股撞得癟塌塌,石丙傑心中閃過一絲恐懼,他不是怕曼曼傷害他,他或許罪有應得,他只怕曼曼傷害自己。
這個結不好解。
他累極倒在床上。
私事一日不獲解決,他一日辦不好公事,石丙傑怕曼曼鬧到醫院來,這是她唯一發洩的途徑了。
右丙傑捏著一把汗,立刻聯絡院方秘書,重新取得假期,秘書對年石醫生的反覆十分納罕,因問:「石醫生,你精神沒有問題吧。」
石丙傑感慨,稍有異狀,立刻被敏感的旁人察覺。
他只說:「很累,需要休息。」
「那好,石醫生,我把每天鎖事向你電腦報告。」
石丙傑又馬上通知宿舍管理員來把門鎖換過,一邊處理這些細節一邊痛心,感情變質,一朝崩潰腐敗,竟會醜陋到這種地步。
雙方都有責任,石丙傑願意多背一點,作出賠償,但曼曼此刻只想報復,他防範她,只得似防一個賊。
他見過找上門來的鬧事者,時代再進步,科技再發達,人心不變,鬧事者有男有女,宿舍大夏能有多大,一下子就路人皆知,吵、罵、打、哭,甚至有人企圖放火、跳樓,不亦樂乎,亦召過警察,出動過救傷車,始終未能挽回那一顆顆變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