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今天患牙痛,那才聰明呢!」球球鬼鬼祟祟打報告。
振川老老實實地問:「你覺得我什麼地方痛比較適合?」
「人人都這裡痛那裡痛,他們會起疑心的。」
「我還是面對現實吧!」
「主人吃虧,秘書沒面子。」球球孩子氣。
振川歎氣,「為什麼不集中宇宙間能量好好幹一番事業,為什麼要狠狠鬧人事關係?」
球球出去聽電話,「一位柏小姐找你。」
振川忙叫:「接進來、接進來。」
球球好奇地看著他。
振川為人一向穩重,很少失態。
他取過聽筒,先咳嗽一聲,才開口:「好嗎?」聲音中充滿意外喜悅,對方毋須擁有女巫的大能也能聽得出來。
「我是如瑛。」
「找我有事?」
「振川,」她叫他名字,「你的工作,對你有多重要?」
振川一怔,怎麼忽然之間問起這種問題來,好不唐突。
振川不愧是振川,坦誠一向是他的習慣,答道:「我是男人,工作當然要緊。」
「看樣子也知道你是正直青年。」
「花也要資格。」振川笑。
「道聽途說,你們部門的二老闆要拉隊離開貴公司。」
振川打一個突,下意識地抬頭看看有無人偷聽。
他從來沒聽過這樣的傳聞,不知柏如瑛的消息來自何處,是否可靠。
柏如瑛說下去,「事情已經迫到眉睫,一會兒叫你跟他走——」
「走,走到哪兒去?」
「亞細亞。」
振川十分震驚,這項消息可以說是該行業大新聞。
亞細亞是他們的死對頭,他們公司職員倘若約會亞細亞的職員,會被開除。
不開玩笑,事態就是這麼嚴重,老闆們已經鬥得一點兒幽默感都沒有了。
「他會叫我跟他過亞細亞?」
「不要去。」如瑛清晰地說。
她也像是剛剛得到這件大新聞,立即向振川通風報訊,語氣急促,但非常鎮靜。
振川心中一陣溫暖,「多謝你關心,中午吃飯好嗎?」
如瑛還沒有答覆,球球推門進來,「王約瑟找你。」
王先生即是二哥,振川見他大駕光臨,作為下屬,立即使出應有禮儀,站起來,並對如瑛說:「稍後我們再講。」放下聽筒,讓二哥坐。
老王掩上門,第一句話便是:「振川,我要你跟我過亞細亞。」
振川呆住了。
面孔上儘是訝異之色,看在老王眼中,剛好配合情節。任何人聽到這個消息都應大吃一驚,但叫振川嚇一跳的卻是如瑛未卜先知之術。
「振川,我知道你在此地並不算得意。」
振川被老王「咱們是好兄弟」的語氣弄得受寵若驚,不曉得怎麼回答。
老王又透露,「大部份人已經答應我。」
振川不語,他們是鷹派,他是鴿派。
鷹覓食不擇手段,振川在不值其所為之餘,亦深覺鴿子不能去得更高更遠。
老王已不耐煩,「振川?」
「我需要考慮。」
「六十萬,加全權操作,兩年合同。」
振川想:那是一倍現時的酬勞了,他立刻想像自己衣履光鮮,威風八面在亞細亞進出的模樣,再老實十倍,他還是覺得老王這建議誘惑無比。
為什麼如瑛說「不要去」?
「振川,你信不信我?」
「信。」這是真心話。
「三年來我待你如何?」
「好。」
「午餐後我來拿你的答覆。」
「我的合同——」
「下個月滿,你還未動手簽,因為我遲遲未同你談,是不是?」老王微笑。
「這件事,外頭有沒有人曉得?」
「裡頭也沒有人曉得,下午三點會議中我會揭曉。」
振川沒料到老謀深算的王約瑟還打算上演一出拍檯子拉隊離場的好戲。
這又何苦呢?為工作結下血海深仇。
「振川,我知道你的為人,你最大的優點,也是缺點,是太講感情。」
振川知道自己太過天真,仍忍不住問:「不可以靜靜走?」
老王笑,「那就不值六十萬了。」
振川低著頭。
老王拍他肩膀,「酬勞不是問題,振川,你家裡頗有節蓄,但能在事業上大施拳腳……你想一想。」
像老王這樣的人,自然懂得攻心。他簡直會得催眠術,振川鄭重思考他的建議,坐立不安。
中午見到如瑛,她一身乳白,灰沉沉天氣中如一朵解語桅子花。
振川不由自主把一切丟在腦後。
他看看如瑛微笑,感覺上已認識她大半生。
以前他約會女孩子,往往十次八次之後還如陌路人,話不投機,被迫放棄。
他急於會晤孫竟成,好把這件事告訴他,但老孫與他的毫毛究竟躲在哪裡?
振川替如瑛拉椅子。
他開門見山說:「若不是你,我已答應他。」
「你不能去。」
振川微笑,「是女性那著名的第六感嗎?」
柏如瑛搖頭,輕輕地說:「因為三個星期後,亞細亞即將宣佈破產,猜猜由誰收購接管亞細亞?」
振川吃驚。
過半晌,他定下神來,試探地、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問:「本公司?」
如瑛點點頭。
「哎呀。」
「老王將全軍覆沒。」
「見死不救,未免太不講義氣。」
如瑛「嗤」一聲笑出來,十分俏皮。
振川解嘲地說:「是,不是我的憂慮,我不過是一隻小卒子。」
如瑛還是微笑。
「謝謝你關懷。」
「來而不往非禮也。」
「但是,這些內幕秘聞,你從何得來?」
如瑛一怔,臉上露出難言之隱。
振川即時後悔令如瑛難做,剛想顧左右,如瑛輕輕說:「我的水晶球告訴我。」
振川笑,「它有沒有告訴你,下期彩票號碼是什麼?」
如瑛只是微笑。
兩人傻氣地笑了一會兒,振川說:「孫竟成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如瑛不語。
「你會原諒他,是不是?」
如瑛仍然維持緘默。
「我若找到他紐約的地址,告訴他,你已原諒他,好不好?」
如瑛抬起頭來,「你真相信他已赴紐約?」
振川揚起一條眉毛。
「他躲在本市。」
振川大奇,「為什麼?」
「怕我取他的狗命。」
「躲在何處?」
一個意外接另外一個意外,振川覺得何其刺激。
「他叔父家。」
「你一直知道?」
「自然。」
「水晶球?」
如瑛別轉面孔,過一會兒,歎一口氣。
振川放下心來,她把自己控制得那麼好,真是難得。
如瑛沒有去找孫竟成,纏他、吵他、嚇他、逼他,真是自愛自重。
振川說:「我去見他。」
「不必了。」
「我有話同他說。」
「請勿提及我的名字。」
振川有點訕訕,如瑛彷彿讀出他的心意。
如瑛說:「留在本公司,稍後你會獲得晉陞。」
那自然,一大幫人跟老王離去,為了安撫民心,非升忠臣不可,這是必然的連鎖反應。
「明天怎麼樣?」振川輕輕問。
如瑛詫異,「明天?」
「我們照樣吃中飯如何,你還沒告訴我令兄有否繼續為難你。」
如瑛微笑,「明天聯絡。」
下午。
可怕的時刻終於來臨。
振川略覺自己渺小懦弱,為安全計而決定留在老公司,但他又想,在整件事裡,他唯一的作用便是協助二哥叫大哥好看。
二哥要是真瞧得起他,一早就應該對他發動拉角戰,怎麼會到今天。
這樣一想,振川心安。
老王推門進來,一而再,再而三的禮賢下士。
振川不知怎樣說不。
以不變應萬變的他決定講老實話,硬著頭皮說恕不從命,不能奉陪。
二哥的面色越來越難看,不識抬舉四字呼之欲出。
他沒料到振川會拒絕他,這個小子,他想,一向傻乎乎,只會得出死力,今天是怎麼了。
於是老謀深算的他再付予振川更好的條件。
到這個時候,振川的牛勁發生,一味紅著臉跳著心耍手擰頭。
振川還有一個非常非常非常私人及愚蠢的理由:他不想逆如瑛的意思。
小小要求而已,她叫他不要走,既然做得到,就讓她高興一下,振川並不稀罕陞官發財。
王約瑟舌燦蓮花地直說了三十分鐘,並不見效,怒火中燒,卻不禁暗暗佩服林振川,豈有此理,還沒見過如此百毒不侵的精忠分子,可惜不能把他收在麾下。
老王敗興拂袖而去,叫振川不必入會議室。
振川鬆一口氣,覺得身上每一個細胞都似被炸彈炸過,渾身累得散開來,連喝三杯咖啡。
三點半,戰事爆發。
連公司裡的小女孩子都紛紛交頭接耳:「什麼事?什麼事?」
球球推門進來,「林先生,我安不安全,可需要尋新工?」
振川歎口氣,「小角色隨便往哪個小角落躲一躲,總能保得性命。」
「別打啞謎,」球球發急,「到底如何?」
「我們沒事。」
球球鬆口氣,立即掛上笑臉,高跟鞋咯咯咯奔到別個部門去打探消息。
振川趁大地震當兒騰出時間做私人事。
他打開地址簿,追查孫竟成下落。老孫有什麼事一向不瞞他,振川有他三個電話號碼。
在這一刻,對振川來說,如瑛的事最要緊。
若說她會妖術,他也相信,振川歎口氣,對他自己說:「我已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