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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亦舒

  柏如玨見拿不到便宜,踩下油門,引擎咆哮兩聲,似脫韁而去。

  就在這時候,柏如瑛聚精會神盯牢她兄弟的車子,長髮隱隱無風自動,眼中精光突現,說時遲那時快,突然之間,振川聽見兩下不大不小的響聲,像鞭炮似,而柏如玨的車子在這一剎那向前跪了下來。

  路人吃驚,紛紛往這一邊看過來。

  振川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如瑛已拉著他說。「我們走。」

  柏如玨詛咒之詞,十條街以外都聽得見。

  振川想回頭望,如瑛卻把他往人群裡推,他們即時離開現場。

  振川擔心地問:「究竟怎麼了?」

  「爆車胎。」

  「先進的車胎是實心的,怎麼爆?」

  「是嗎?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的車子在交通最繁忙的地點及時間拋錨,他有得煩的。」

  振川看她,發覺如瑛嘴角帶著笑意,忍不住輕輕責備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如瑛卻說:「我現在又想喝一杯了。」

  振川只得與她走進「牛與熊」。

  多麼巧,振川想,若非這件小小意外,他已與如瑛道別。

  他肯定柏如瑛是個俏皮的女子,他是個老實人,所以十分欣賞調皮搗蛋,化沉悶為神奇的人。

  當下如瑛說:「我們不是同根生。」

  振川要想一想才知道她指誰。

  他說:「姓名中三個字,倒有兩個半是相同的,還說不是一條根?」

  如瑛輕輕說:「我是庶出。」

  振川馬上聽明白了,覺得不該探人私隱,頓時噤聲,一點意見也沒有。

  「父親已經去世,我與我母親,他與他母親,都不來往。」

  如瑛用小小的聲音道出身世,振川只覺動人。

  想來想去,不明孫竟成何以放棄這個女子。

  振川見柏如瑛空著肚子喝了兩品脫的基尼斯,便說:「我送你回去吧!」

  如瑛說:「好。」

  振川付賬,這時有相熟的友人過來打招呼。

  如瑛說:「幸虧你沒有女朋友,不怕有人誤會。」

  振川轉頭看著她,「你怎知道我沒有女友?」

  如瑛但笑不語。

  「因為呆頭鵝不得人歡喜?」振川笑問。

  「孫竟成說過。」

  振川一怔,同她在一起半天,他幾乎忘了孫竟成。

  夜間風很勁,振川覺得如瑛有點酒意,眼眶紅紅的。

  他用他的小車子送她回家。

  一路上如瑛沒有再說話。

  即使是一片沉默,振川也暗暗關注她,紅綠燈前,他倒頭看她,只見她把頭靠在車座上,閉目假寢。

  到了家,小洋房燈火通明。

  如瑛睜開眼睛,「糟了。」

  「怎麼回事?」

  「忘記今日醫生來,白叫他等了一小時。」

  「快進去,還來得及。」

  「我巴不得他走,我又沒病,他死纏住我不放。」

  如瑛緊緊皺著眉頭。

  振川愛莫能助。

  如瑛歎口氣,「今天真謝謝你。」

  「你自己保重。」

  如瑛看著他,點點頭。

  「這是我的卡片,有空同我聯絡。」

  振川靦腆地笑。

  「再見。」

  他看著柏如瑛按鈴,女傭人前來開門,她轉頭揮一揮手,進去了。

  振川沒有把車子即時開走。

  如瑛說得對,他沒有固定女友,現在一般女孩子都很懂得做人,把接送這一層儀式豁免,下了班大家在某個地方等。有意思的話,節目可以一直延伸下去,否則啤酒之後就說再見。

  今夜送如瑛回來,恍惚重溫舊夢。

  振川慨歎:夢是舊的好。

  夢的內容不重要,主要是做過夢。

  振川剛要發動車子,就聽見洋房內傳出爭吵聲。

  接著有人彭彭大力關門,忽然有婦女扯直喉嚨驚怖莫名地尖叫,振川忍不住跳下車來,一抬頭,看到門簷上一盞長明燈炸開來,碎成千萬片,接著全屋燈火熄滅,陷入黑暗中。

  振川搶到柏宅前按門鈴,鈴壞了,沉寂無聲,他只得用最原始的方法,以兩隻拳頭敲打大門。

  「有事嗎,有事嗎?」他在門外叫。

  振川只是老實,他並不笨,開始覺得今夜意外何其多,幸虧有警察巡過,加入行列,一起拍門。

  來應門的是柏如瑛。

  她手中拿著電筒,「沒事,」她高聲說,「電掣出了毛病。」

  振川說不出有什麼異樣,但第六感覺告訴他,如瑛的雙眼亮得出奇,像玻璃珠受到光線折射,像……貓眼!

  警察說:「當心碎玻璃。」

  「我馬上叫人來掃掉。」

  警察點點頭,離開。

  如瑛微笑,波浪形長髮垂滿一肩,不住抖動,煞是好看,像是有風在吹。

  風,什麼風?並沒有風。

  振川再轉頭,發覺如瑛的頭髮已經靜止,眼中光芒亦已斂去。

  他看到一位中年男士踉蹌地走出來,看如瑛一眼,緊閉著嘴,一言不發,逃一般離開柏宅。

  如瑛含笑在他身後叫:「醫生,不送。」

  一個中年婦女在她背後埋怨,「瑛兒,你太過份了——」一看到振川,警惕地住口,打量他。

  「媽媽,這位林先生是我朋友。」如瑛摟著她母親肩膀。

  振川恭敬地叫聲「伯母」。

  如瑛說:「改天再請你進來。」

  振川連忙道再見。

  這一次,才正式結束與柏如瑛的約會。

  回到家,看看時間,已經晚上八點。

  老區替他做了三文治,振川卻待在書房翻資料。

  很明顯,柏如瑛做了點手腳,使不受歡迎的醫生知難而退,醫生離去時的面色可證明他的精神不甚愉快。

  小洋房之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抑或純粹是振川本人眼花?

  為什麼不乾脆相信柏如瑛的話呢,她說停電,便是停電。

  第二章

  振川在看超自然探奇,在巫術一章內,他讀到以下文字:人們心目中的女巫,是個笑聲震天的醜老太婆,她的下巴和膝蓋,因為年老,碰在一起,走起路來像把弓,靠著枴杖,她眼睛深陷,牙齒脫落,皺紋滿面,四肢麻木,止不住顫抖,在街上邊走邊嘮叨……

  與柏如瑛全然沒有關連。

  振川讀下去:傳說中不少講到女巫駕掃帚而飛。

  他笑出來,掃帚,全部改用吸塵機了,夜間飛行很有困難。

  長斗蓬黑大氅和熱氣騰騰的大鍋,同樣也是女巫的裝備,大氅雖然由來久遠,但除了有助於女巫隱匿身份,似乎沒有什麼特別作用;大鍋可不同,是作魔法時常用器具,女巫能自鍋中煮出奪命毒藥,妖術藥劑,蠱惑油膏。

  怎麼可能呢?大鍋一出動,市政務署人員立即會出現,控以非法開設熟食工場。

  行不通。

  振川打個呵欠,走到廚房吃三文治。

  別疑心生暗鬼了,柏如瑛有超自然能力的話,孫竟成小命早就不保,還變心開溜呢。

  在旁人眼中,林振川何嘗不可以是男巫。

  一個人住在祖父的老房子裡,裝修五十年不變,由老男僕作伴,兩人一走出來,嚇壞好人,活脫似科學怪人及其主人法蘭根斯坦博士。

  屋子木樓梯吱格吱格,沒有一扇門開啟時不嘰嘰咕咕作響,所有在恐怖電影中出現之陳腔濫調音響,此處都有。

  女孩子都不敢進來。

  振川溫馨地想:柏如瑛或許除外。

  她看上去不拘小節,勇敢、敏捷。

  怎樣才能把她請到這裡來喝杯下午茶呢。

  有太陽的時候,這幢八間房間的老房子十分夠情調,他相信她會喜歡。

  振川打算約會她,又有點兒不好意思。

  孫竟成這傢伙,到底躲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想同他交代一句。

  該夜振川安然入睡,一點兒也不害怕。

  好奇,是,但不畏懼。

  他不相信柏如瑛會傷害他,也不相信柏如瑛會傷害任何人。

  使點小詭計弄爆一兩隻車胎或燈泡是會的……慢著,振川朦朧間想,如瑛如何使車輪胎及電燈泡炸開來?

  說時容易做時難,以色列表演者尤里傑勒,自稱可以用心靈致動力量使物體彎曲,莫非柏如瑛也有這個本事?

  振川終於墮入夢鄉。

  他夢見相如瑛穿著玄狐大氅前來敲門。

  他把門打開,她衝著他笑,露出尖尖犬齒,蠻俏皮精靈的。

  他問:「你是吸血殭屍。」狼女。「黑湖妖。」「夢魔王?」

  振川不大看恐怖片,他只知道這些。

  柏如瑛抬頭對牢明月淒苦地嚎叫,振川把她攬在懷中,一邊哄她:「不怕,不怕,我瞭解你就得了。」

  剛在這時候,鬧鐘嘟嘟響,叫醒他。

  振川感喟,淋浴時想:「可憐的女孩,失去愛人不止,還被人懷疑是魑魅魍魎。」

  回到公司,秘書球球剛巧穿著藍色毛衣,桌子上插著灰紫色繡球花。

  振川脫口問:「灰紫代表什麼?」

  球球答:「文雅。」

  「不是憂鬱嗎?」

  球球笑說:「早不流行了,我母親小時候有過這個說法。」

  振川坐下來。

  球球說:「二哥那邊的翡冷翠提醒你,叫你下午出席會議旁聽。」

  振川訝異,「不干我事呀!」

  他們叫大老闆為大哥,二老闆為二哥,其餘類推。球球悄悄說:「翡冷翠說,大哥要找槍械轟死二哥。」

  振川啼笑皆非,所以他成了槍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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