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為你的固執偏激吃苦,柏如瑛。」
「多謝你的警告,振川,有時候我覺得你幫他多過幫我。」
「我只想做一個公正的人。」
「我不要,我要你全心全意站我這一邊。」
「如瑛,你太任性了,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不是這樣的,也許柏如玨說得對,那股外來的力量使你性情大變,你想想對不對。」
如瑛一呆,振川趁機會離開。
剛有點進展,卻又生分了,男女間就是這點奇妙。
振川非常惆悵。
如瑛的身份這樣特殊,除非她願意降格做個普通人;否則,她的異能將成為感情生活上很大的障礙。
想深一層,這又何嘗不是一般具才華女性的煩惱。
功力越深,壓力越大,她一日比一日急躁不安,振川懷念初相識時,如瑛彷徨失落楚楚之神態。
此刻叫她放棄那股力量,恐怕已不是易事。
振川靜靜回到公司,球球迎出來提醒他開會。
公事,不能放下,私事,常在心間,近些日子來,振川心身疲乏。
自從遇到如瑛這個魔女之後,振川不復逍遙。
會議完畢,大哥稱讚振川,表揚他那組職員所做的工夫,有益兼有建設性。
振川只是笑。
老闆們都喜歡他這一點:有了功績仍然一點驕矜都沒有,好像什麼都沒做過。
振川叫車子到醫院去。
臨走時照照鏡子,發覺一天下來,精力已經搾盡,面色看上去,好不過柏如玨多少。
柏如玨並無太大進展。
憂慮的母親把振川當作朋友,雙目通紅地看住他,那剩下的一丁點兒氣焰,早已被眼淚淋熄。
振川問醫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醫生答:「熱度已退,病人情緒極不穩定,我們已建議他轉到精神科去。」
大柏太太聲音顫抖,「沒有,如玨沒有神經病。」
振川走到病床前,跟柏如玨說話。
柏如玨睜開眼睛來,「夢,噩夢。」
振川問:「你夢見什麼?」
「我……飄浮在大海中,為生命掙扎,人們,站在遠處白色遊艇上,向我嘲笑……」
振川有點詫異,這怎麼算噩夢,這就是生活寫照。
可是柏如玨鷹般剛強的外表下有一顆脆弱的心。
他問振川:「他們為什麼笑我?」
振川答:「不要介懷,因為人性是這樣的。」
柏如玨呆滯地,聲音漸漸低下去,「我父親不愛我。」
振川忍不住輕輕斥責他:「快三十歲的人了,念念不忘這種事有什麼用,你自己都隨時會成為別人的父親。」
柏如玨沒有回答,過一會兒又說:「那海裡都是鯊魚……」
「是的。」振川說,「到處都是鯊魚,我們把別人當鯊魚,人家也把我們當鯊魚,都嚇破了膽。」振川長長吁出一口氣。
柏如瑛不再言語。
看護過來說:「讓他休息吧。」
振川只得離去。
在醫院門口,他看到柏如瑛。
如瑛默默跟在振川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大截路。
振川終於說:「為什麼不上去?」
「是他先害我。」
「相信我,他已受盡折磨。」
「他?」
「你的童年固然不愉快,但我相信,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怪誰?」如瑛的聲音仍然充滿揶揄。
「怪你們兩人都太敏感、太好強、太倔強。」
「振川,他是他,我是我,你再不把這一點分清楚,我們很難做朋友。」
振川悶聲大發財。
隔了很久很久,他說:「柏如玨已吃足苦頭,他再也不會輕舉妄動。」
如瑛說:「振川,你對他真的念念不忘?」
「我並不是為他,我不認識他,我是為你,如瑛,這是你心中的死結,解開它,釋放你自己。」
「如果我真的那麼做,那是為你。」
振川忍不住抓住如瑛的雙肩,搖了兩搖,「不要為我,不要為任何人,為你自己。」
「我不能原諒他,任何屬於我的東西,他都要設法搶奪,他自己物質豐富得似一國儲君,卻還處處破壞我。小時候見我有只玻璃胸針,都要扔在地上踏幾腳踩爛它才甘心。」
振川不能相信雙耳,「你們兄妹倆根本沒有長大過,靈魂滯留在童年的荒原裡,忘記到今日來歸位。真冤枉啊!等你們一覺醒來,青春已逝,懊悔也來不及了。」
如瑛的表情告訴振川,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振川喃喃說:「良藥苦口。」
如瑛說:「我幫不到他。」
「可以的,用你的內功替他療傷,使他混亂的神經恢復正常。」
「我還得去找那兩位朋友。」
語氣中彷彿有點轉機,振川看她一眼,略覺寬慰。
「他們在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
「集中你的思想,呼召他們,他們會感應得到。」
「如果我會那麼做,也是為了你。」
「好,」振川歎口氣,覺得如瑛是一條美麗的牛,「全為我,賬,統統算我頭上,我欠你良多,一輩子還不了,來世做豬做狗報答你,好了沒有?」
柏如瑛不怒反喜,笑了起來。
振川呆呆看著她,如瑛笑的時候極美極美,感覺如密天烏雲裡綻出的一線金光。
振川像是變了文藝小生,又歎口氣,「我送你回去吧!」
柏宅有客。
如瑛噓一聲,「是柏如玨的母親。」
只聽得如瑛媽媽焦急地說:「她不是醫生,如何出力,我看你們是弄錯了。」
「我從來沒有求過你,只此一次,以後再也不來煩你。」
如瑛拉著振川悄悄走進書房。
振川不再發表意見。
只見如瑛深深沉思,像是在回憶數千百年前的往事,臉上露出淒婉的神色。
過了十多分鐘,她抬起頭來,對振川說:「這次我答應你,但這並不代表我原諒他。」
振川喜悅:「快去告訴他母親。」
如瑛搖搖頭,「我才不與那惡婦辦交涉。」
她喚女傭,叫她請太太。
沒一會兒,柏太太進書房來,「如瑛,你回來了,振川,你也在。」
如瑛把母親拉到一旁,坐下,緊緊握住她的手,很溫柔地問:「媽,我們要不要理她?」
柏太太沉吟,「怪可憐的。」
「媽媽,你就是心腸軟,忘記他們怎麼對你。」
「乘人之危,報復得不光明。」
振川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喝聲采。
柏太太說:「只是,她今次找錯了人;或許,我們應當把容醫生介紹給她!」
「千萬不要。」振川衝口而出。
柏太太抬起頭,「振川最熱心。」
如瑛看著振川,輕輕說:「他呀,瞎來一通。」
柏太太笑了。
如瑛說:「媽媽,你去答應她。」
柏太太訝異地說:「說得出可是要做得到啊。」
「我有辦法。」
柏太太並沒有即刻出去,反而摸摸如瑛的秀髮,「不記舊惡,嗯?」
振川這才知道,柏如玨母子以往所作所為,可能真有點下流,他非身受,不會明白。如今連一向溫婉的柏太太都這麼說,可見如瑛也有她的道理。
如瑛對母親說:「這次放過她。」
「好極了。」
如瑛忽然說:「媽媽,你同容醫生,也快了吧?」
柏太太面孔刷地漲紅,急道:「你在說什麼,瘋瘋癲癲的,幸虧振川不是外人……」她推開如瑛,奪門而出。
如瑛問:「她怎麼了?」
「她不好意思,」振川說,「老式人嘛。」
「嫁了容醫生多好,正式做容太太。」
振川微笑,「好了,事情完美解決,我也該走了。」
「你居功至偉。」
「不敢當。」
「振川。」
「什麼?」
「星期六你真去跳舞?」
「我已經答應人家。」
「我不知道你會跳舞。」如瑛語氣酸溜溜。
「我有許多隱藏的才華,未為人知。」振川笑。
如瑛伸出手來,撫摸他的面頰,那上面有被抓的指甲痕,為救如瑛受那洋婦所傷。
「我知道你會為我出生入死。」如瑛說。
他們兩張面孔異常接近,振川可以感覺得到如瑛如蘭般呼吸。
振川心中想:誰要同伊利莎白吳跳舞呢?如瑛,難道你還不明白?
剛在這個要緊關頭,傳來柏太太的腳步聲。
如瑛清清喉嚨,走到一角去坐下。
振川好生失望,咳嗽數聲。
柏太太進來說:「她走了。」
如瑛點點頭。
「對別人怎麼樣不去說了,她確是個好母親。」
如瑛說:「是,那樣老虎狗似的人,竟然拋棄一切,上門來苦苦哀求我們。」
振川覺得沒有他的事,心中一鬆,異常疲乏,「我告辭了。」
如瑛送他出去。
他同她說:「早點兒休息,這幾天我們歷盡滄桑,元氣大傷。」
如瑛站在門口,彷彿有什麼話要說,卻始終沒有開口。
振川一直在等,叫了街車,坐上去的時候,他還盼望如瑛叫住他,抬起那小小的面孔,向他說:「不要同伊利莎白吳去跳舞。」
但她沒有開口。
柏如瑛驢起來,無可形容。
振川在計程車後座便睡著。
抵步時是司機把他叫醒。
振川和衣倒在床上便睡,做夢看見百多條鯊魚向他襲擊,有些有腳,有些有翅膀,無處不在,他嚇得嚎叫:「為什麼不去追柏如玨,嘎,冤有頭債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