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佳上不語。
「答應我,求婚之前,查清楚她的金髮是否真的。」
「能這樣促狹,可見還是愛我。」
真的,對賈祥興,她才不會如此計較。
她見到賈祥興兄妹,一直微笑。
適適高興得團團轉。
她一直嘰嘰呱呱說話,男女主角反而無言。
「薔色,趁假期剛開始,到長島我父母家去玩,好不好。」
薔色說好好好。
她最羨慕人家有娘家,一切都是現成的,在那裡,家長撐著一把大傘,擋風擋雨,還有,付清一切賬單。
現成的床鋪被褥食物冷熱水隨時享用,有事大喊「爸爸媽媽」,無他,就因為運氣好,說不定多吃一碗飯就有大人拍手讚好。
還有,嫁出去十年八載之後,少女時期的房間還照原來式樣佈置,像間紀念館。
老傭人捧出三菜一湯來,一邊抱怨沒有新花樣一邊吃個碗腳朝天。
適適有娘家,而薔色沒有。
「你會喜歡我爸媽的,他們十分大方。」
接著的一段日子,薔色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由賈祥興中午自店舖回來把她叫醒陪她吃早點。
下午她找資料寫功課,然後出去接質祥興打烊。
賈氏老家接近海堤,風景如畫。
賈先生太太年紀不小,仍然相敬如賓,對世事及子女根本全無要求,自然非常快樂。
管家是墨西哥人,已經做了超過十年,似半個自己人,賈家歡迎每一個客人,對甄薔色更加另眼相看。
薔色對這樣的家境非常滿意。
這裡可沒有追著女兒要錢的生母。
賈祥興未料薔色會這樣鬆弛。
她躺在繩網床裡曬太陽可以睡熟。
他憐愛地說:「餐餐吃三碗飯也不見你胖。」
「三十歲時才發肉。」
「我不怕。」
薔色笑了,「現在你當然這樣說。」
賈祥興說:「薔色,讓我們結婚吧。」
「我還沒有畢業。」
「婚後繼續讀書大不乏人。」
「你對我並無充份瞭解。」
賈祥興笑,「這世上所有的婚姻其實都是盲婚。」
說得也真確無比。
知人口面不知心,日久才見得到真面目,吃驚兼傷心,即刻離異。
他同她到鐵芬尼去看指環。
「喜歡哪一隻,告訴我。」
薔色說:「如果決定結婚,指環不重要。」
賈祥興卻道:「指環是男方對女方的一種尊重,文藝小說中一條草做指環是不切實際虛幻飄渺可笑的承諾,不足以信。」
他說得很好。
「鑽石白金可永久保存。」
結果薔色只挑了一副耳環。
翌日,指環卻送了上來,尺寸剛剛好。
薔色戴上細細觀賞。
「很漂亮。」
薔色隨即除下,放回淺藍色小盒子,還給賈祥興。
「好,我暫時保存。」他蠻有信心。
她把這件事告訴利佳上,他說:「如果這是叫我妒忌,你注定失敗,而且,對方無辜,你別太傷害他人,那不公平。」
薔色在電話中說:「我是真有意結婚。」
「若果賭氣,那是傷害自己。」
薔色忽然說:「我已長大,我與你無話可說。」
她掛上電話。
她跑到賈家,幫適適做賬。
回到家,已是深夜,電話錄音並無留言。
這不是賭氣,這是無話可說。
薔色沒睡好,做了一個噩夢,進了一間鬼屋,但是她卻沒有驚怖,在樣子古怪的魑魅魍魎中穿插,直至夢醒,雖然不太愉快,但是真正令薔色害怕的,卻是一直向她要錢的生母。
那清早薔色去敲門:「我的指環呢。」
好一個賈祥興,睡眼惺忪,立刻打開小型夾萬把指環遞給甄薔色。
薔色套上指環自顧自上學去。
賈祥興大聲叫:「YES!」
那日下午,兩兄妹去接薔色放學。
融雪,一片濕滑泥濘,道路骯髒到極點。
他倆坐在車內等候,一邊看附近公園內一群年輕人踢泥球。
伸腿一踢,整只球帶著大團泥巴飛出去,樂趣無窮。
適適問:「到什麼地方結婚?」
「當然是風和日麗的地方。」
「要早點訂做婚紗禮服。」
「她穿很簡單式樣就像公主一樣。」
適適看著哥哥,「我真替你高興。」
「你呢,你有打算無?」
「你少理我,儘管自己游上岸是正經。」
兄妹相視而笑。
賈祥興忽然說:「薔色出來了。」
可不就是她。
薔色一走進公園範圍,立刻聽見有人叫她。
她抬起頭,看到同學史蔑夫,那洋小子故意濺幾點泥巴到她身上,惹她注意。
本來笑笑走開就無事。
這也一貫是甄薔色處世作風,可是今日她人卻異常不甘心,她伸手去抓史蔑夫。
眾球友大聲喝采。
史蔑夫如泥揪一般滑出去,怎會給她逮到,薔色追上去。
賈祥興大驚失色,立刻下車。
適適在一旁喃喃說:「甄薔色這一面我們好似還沒看清楚。」
賈祥興聞言怔住。
說時遲那時快,薔色手一長,已抓住史蔑夫球衫,說怎麼都不放,掙扎間她亦變成泥人。
史蔑夫服輸,薔色逼他道歉。
只聽得薔色清脆笑聲在春寒料峭的空氣中如銀鈴般傳出去。
適適又說:「至少她快活。」
賈祥興問:「是因為訂了婚的緣故嗎?」
「希望是。」
賈祥興奔過去。
薔色看到他,十分不好意思,迅速恢復常態。
「你都看見了?」
賈祥興點點頭。
薔色端詳自己,解嘲說:「幸虧耳環戒指都還在這裡。」
賈祥興語氣十分溫和,「不見了也不要緊。」
適適在一旁歎口氣。
薔色問她:「他說的是真的嗎?」
適適頷首:「全真。」
賈祥興摟著一個泥人回家去。
薔色淋浴時他在浴室門口問:「那人是你同學?」
「同系同班。」
「真幼稚。」
「有人還踩花式滑板呢,長人不長腦,真羨慕。」
賈祥興感慨:「華人的確老得快。」
「是呀,即使在外國出世,到了五六歲,也得到中文班去上課。」
賈祥興笑,「我就是叫這個整得死去活來未老先衰。」
薔色裡著毛巾浴泡出來,整張臉亮晶晶。
賈祥興看得呆了。
他伸手過去握住她的臉。
薔色掙脫。
他詫異,「我以為我們已經訂婚。」
薔色坐到一角,「我還沒準備好。」
賈祥興也不是全無脾氣,「你得好好準備。」
薔色一臉落寞,「我知道。」
賈祥興又自覺言重,不捨得她不開心,但終於不能再說什麼,他開門離去。
整件事是失敗的。
電話錄音上仍然沒有留言。
第二天,史蔑夫追上來,「薔色,你身手好不敏捷。」
薔色不去理他。
「喂,我道過歉,你也笑了。」
「回家後越想越氣。」
「我賠你衣裳。」
「算了吧你。」
史蔑夫還想說什麼,薔色忽然趨過身子在他唇上重重一吻。
史蔑夫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才迥過神來,怪叫:「好傢伙,這是怎麼一回事?」
看,毫無困難。
可是,同樣的親熱用不到賈祥興身上。
真是悲哀。
薔色默默走開。
當日下午,她去找賈祥興。
自玻璃門看進去,見他細心招呼客人。
古時中國人把生意人地位排得相當低,實在有其原因,士農工商,只見賈祥興小心翼翼,稍微欠著身子,佝僂著背脊,賠著笑,無限慇勤地跟著一對洋人夫婦背後走。
一日要服侍多少客人?將來,她是否要出任他的助手?還有,孩子們可得承繼事業?
薔色驚出一身冷汗。
她想轉身走,可是賈祥興已經見到玻璃門外的她。
他過來拉開玻璃門,歡喜地叫:「薔色。」
薔色看到他有一絡頭髮疲乏地掛在額角上,招呼客人原來是這樣勞累的一件事。
她輕輕說:「我一會兒再來。」
「不,」他極不捨得她來回來回那樣跑,「為什麼不進來呢。」
薔色只得進店去。
小小畫廊裡擺滿未成名畫家試探之作,十分討好,作品適宜點綴客廳牆壁。
洋夫婦見到薔色,十分訝異她秀麗外型,指著其中一幅畫裡穿清朝服飾的少女問:「你是模特兒?」
真有點像,同樣的鵝蛋臉、大眼睛。
薔色笑了。
以前流行香港水上人家旦家漁女畫像,後來中國開放藝術家們眼光拓大,又畫旗裝,妙哉。
他倆終於選購一張少女持荷花像。
賈祥興笑逐顏開。
薔色瀏覽一下,真沒想到標價如此高,所以說,逢商必奸。
做成那一軍生意後,賈祥興恢復平時神態,「請坐,我斟杯茶給你。」
那邊有小小一張茶几,兩張沙發。
薔色過去坐下。
茶几上有適才客人喝剩的意大利咖啡,將來,斟咖啡的必定是她。
「適適呢?」
賈祥興答:「在第五街逛百貨公司。」
薔色覺得有口難言,「我去找她。」
賈祥興笑,「你怎知她在哪一家?」
薔色答:「我有靈感。」
「緣何精神恍惚?」
「我沒事。」
「有什麼話,可直接對我說。」
這是對的,何必先對適適說,然後才叫適適對他講。
薔色也反對一走了之。
她鼻尖泛著油,取出手帕,細細抹一下。
終於她說:「我尚未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