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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亦舒

  利佳上不語。

  「答應我,求婚之前,查清楚她的金髮是否真的。」

  「能這樣促狹,可見還是愛我。」

  真的,對賈祥興,她才不會如此計較。

  她見到賈祥興兄妹,一直微笑。

  適適高興得團團轉。

  她一直嘰嘰呱呱說話,男女主角反而無言。

  「薔色,趁假期剛開始,到長島我父母家去玩,好不好。」

  薔色說好好好。

  她最羨慕人家有娘家,一切都是現成的,在那裡,家長撐著一把大傘,擋風擋雨,還有,付清一切賬單。

  現成的床鋪被褥食物冷熱水隨時享用,有事大喊「爸爸媽媽」,無他,就因為運氣好,說不定多吃一碗飯就有大人拍手讚好。

  還有,嫁出去十年八載之後,少女時期的房間還照原來式樣佈置,像間紀念館。

  老傭人捧出三菜一湯來,一邊抱怨沒有新花樣一邊吃個碗腳朝天。

  適適有娘家,而薔色沒有。

  「你會喜歡我爸媽的,他們十分大方。」

  接著的一段日子,薔色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由賈祥興中午自店舖回來把她叫醒陪她吃早點。

  下午她找資料寫功課,然後出去接質祥興打烊。

  賈氏老家接近海堤,風景如畫。

  賈先生太太年紀不小,仍然相敬如賓,對世事及子女根本全無要求,自然非常快樂。

  管家是墨西哥人,已經做了超過十年,似半個自己人,賈家歡迎每一個客人,對甄薔色更加另眼相看。

  薔色對這樣的家境非常滿意。

  這裡可沒有追著女兒要錢的生母。

  賈祥興未料薔色會這樣鬆弛。

  她躺在繩網床裡曬太陽可以睡熟。

  他憐愛地說:「餐餐吃三碗飯也不見你胖。」

  「三十歲時才發肉。」

  「我不怕。」

  薔色笑了,「現在你當然這樣說。」

  賈祥興說:「薔色,讓我們結婚吧。」

  「我還沒有畢業。」

  「婚後繼續讀書大不乏人。」

  「你對我並無充份瞭解。」

  賈祥興笑,「這世上所有的婚姻其實都是盲婚。」

  說得也真確無比。

  知人口面不知心,日久才見得到真面目,吃驚兼傷心,即刻離異。

  他同她到鐵芬尼去看指環。

  「喜歡哪一隻,告訴我。」

  薔色說:「如果決定結婚,指環不重要。」

  賈祥興卻道:「指環是男方對女方的一種尊重,文藝小說中一條草做指環是不切實際虛幻飄渺可笑的承諾,不足以信。」

  他說得很好。

  「鑽石白金可永久保存。」

  結果薔色只挑了一副耳環。

  翌日,指環卻送了上來,尺寸剛剛好。

  薔色戴上細細觀賞。

  「很漂亮。」

  薔色隨即除下,放回淺藍色小盒子,還給賈祥興。

  「好,我暫時保存。」他蠻有信心。

  她把這件事告訴利佳上,他說:「如果這是叫我妒忌,你注定失敗,而且,對方無辜,你別太傷害他人,那不公平。」

  薔色在電話中說:「我是真有意結婚。」

  「若果賭氣,那是傷害自己。」

  薔色忽然說:「我已長大,我與你無話可說。」

  她掛上電話。

  她跑到賈家,幫適適做賬。

  回到家,已是深夜,電話錄音並無留言。

  這不是賭氣,這是無話可說。

  薔色沒睡好,做了一個噩夢,進了一間鬼屋,但是她卻沒有驚怖,在樣子古怪的魑魅魍魎中穿插,直至夢醒,雖然不太愉快,但是真正令薔色害怕的,卻是一直向她要錢的生母。

  那清早薔色去敲門:「我的指環呢。」

  好一個賈祥興,睡眼惺忪,立刻打開小型夾萬把指環遞給甄薔色。

  薔色套上指環自顧自上學去。

  賈祥興大聲叫:「YES!」

  那日下午,兩兄妹去接薔色放學。

  融雪,一片濕滑泥濘,道路骯髒到極點。

  他倆坐在車內等候,一邊看附近公園內一群年輕人踢泥球。

  伸腿一踢,整只球帶著大團泥巴飛出去,樂趣無窮。

  適適問:「到什麼地方結婚?」

  「當然是風和日麗的地方。」

  「要早點訂做婚紗禮服。」

  「她穿很簡單式樣就像公主一樣。」

  適適看著哥哥,「我真替你高興。」

  「你呢,你有打算無?」

  「你少理我,儘管自己游上岸是正經。」

  兄妹相視而笑。

  賈祥興忽然說:「薔色出來了。」

  可不就是她。

  薔色一走進公園範圍,立刻聽見有人叫她。

  她抬起頭,看到同學史蔑夫,那洋小子故意濺幾點泥巴到她身上,惹她注意。

  本來笑笑走開就無事。

  這也一貫是甄薔色處世作風,可是今日她人卻異常不甘心,她伸手去抓史蔑夫。

  眾球友大聲喝采。

  史蔑夫如泥揪一般滑出去,怎會給她逮到,薔色追上去。

  賈祥興大驚失色,立刻下車。

  適適在一旁喃喃說:「甄薔色這一面我們好似還沒看清楚。」

  賈祥興聞言怔住。

  說時遲那時快,薔色手一長,已抓住史蔑夫球衫,說怎麼都不放,掙扎間她亦變成泥人。

  史蔑夫服輸,薔色逼他道歉。

  只聽得薔色清脆笑聲在春寒料峭的空氣中如銀鈴般傳出去。

  適適又說:「至少她快活。」

  賈祥興問:「是因為訂了婚的緣故嗎?」

  「希望是。」

  賈祥興奔過去。

  薔色看到他,十分不好意思,迅速恢復常態。

  「你都看見了?」

  賈祥興點點頭。

  薔色端詳自己,解嘲說:「幸虧耳環戒指都還在這裡。」

  賈祥興語氣十分溫和,「不見了也不要緊。」

  適適在一旁歎口氣。

  薔色問她:「他說的是真的嗎?」

  適適頷首:「全真。」

  賈祥興摟著一個泥人回家去。

  薔色淋浴時他在浴室門口問:「那人是你同學?」

  「同系同班。」

  「真幼稚。」

  「有人還踩花式滑板呢,長人不長腦,真羨慕。」

  賈祥興感慨:「華人的確老得快。」

  「是呀,即使在外國出世,到了五六歲,也得到中文班去上課。」

  賈祥興笑,「我就是叫這個整得死去活來未老先衰。」

  薔色裡著毛巾浴泡出來,整張臉亮晶晶。

  賈祥興看得呆了。

  他伸手過去握住她的臉。

  薔色掙脫。

  他詫異,「我以為我們已經訂婚。」

  薔色坐到一角,「我還沒準備好。」

  賈祥興也不是全無脾氣,「你得好好準備。」

  薔色一臉落寞,「我知道。」

  賈祥興又自覺言重,不捨得她不開心,但終於不能再說什麼,他開門離去。

  整件事是失敗的。

  電話錄音上仍然沒有留言。

  第二天,史蔑夫追上來,「薔色,你身手好不敏捷。」

  薔色不去理他。

  「喂,我道過歉,你也笑了。」

  「回家後越想越氣。」

  「我賠你衣裳。」

  「算了吧你。」

  史蔑夫還想說什麼,薔色忽然趨過身子在他唇上重重一吻。

  史蔑夫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才迥過神來,怪叫:「好傢伙,這是怎麼一回事?」

  看,毫無困難。

  可是,同樣的親熱用不到賈祥興身上。

  真是悲哀。

  薔色默默走開。

  當日下午,她去找賈祥興。

  自玻璃門看進去,見他細心招呼客人。

  古時中國人把生意人地位排得相當低,實在有其原因,士農工商,只見賈祥興小心翼翼,稍微欠著身子,佝僂著背脊,賠著笑,無限慇勤地跟著一對洋人夫婦背後走。

  一日要服侍多少客人?將來,她是否要出任他的助手?還有,孩子們可得承繼事業?

  薔色驚出一身冷汗。

  她想轉身走,可是賈祥興已經見到玻璃門外的她。

  他過來拉開玻璃門,歡喜地叫:「薔色。」

  薔色看到他有一絡頭髮疲乏地掛在額角上,招呼客人原來是這樣勞累的一件事。

  她輕輕說:「我一會兒再來。」

  「不,」他極不捨得她來回來回那樣跑,「為什麼不進來呢。」

  薔色只得進店去。

  小小畫廊裡擺滿未成名畫家試探之作,十分討好,作品適宜點綴客廳牆壁。

  洋夫婦見到薔色,十分訝異她秀麗外型,指著其中一幅畫裡穿清朝服飾的少女問:「你是模特兒?」

  真有點像,同樣的鵝蛋臉、大眼睛。

  薔色笑了。

  以前流行香港水上人家旦家漁女畫像,後來中國開放藝術家們眼光拓大,又畫旗裝,妙哉。

  他倆終於選購一張少女持荷花像。

  賈祥興笑逐顏開。

  薔色瀏覽一下,真沒想到標價如此高,所以說,逢商必奸。

  做成那一軍生意後,賈祥興恢復平時神態,「請坐,我斟杯茶給你。」

  那邊有小小一張茶几,兩張沙發。

  薔色過去坐下。

  茶几上有適才客人喝剩的意大利咖啡,將來,斟咖啡的必定是她。

  「適適呢?」

  賈祥興答:「在第五街逛百貨公司。」

  薔色覺得有口難言,「我去找她。」

  賈祥興笑,「你怎知她在哪一家?」

  薔色答:「我有靈感。」

  「緣何精神恍惚?」

  「我沒事。」

  「有什麼話,可直接對我說。」

  這是對的,何必先對適適說,然後才叫適適對他講。

  薔色也反對一走了之。

  她鼻尖泛著油,取出手帕,細細抹一下。

  終於她說:「我尚未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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