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到處走動胡亂做濫好人,你難道看不出他利用你?」
勤勤按捺著說:「我欠他人情。」
「你們可以商量,償還那樣的一個人,相信並不困難。」
勤勤很生氣,「他是一個好人。」
「這不是題內話。」
勤勤太息,「用你們的財力物力人力,足可捧紅一隻黑猩猩,為何選我?」
張懷德詫異地問:「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知道嗎?」
張懷德說:「有一天你會知道。」
「知道什麼,我同黑猩猩的分別?」
「那個我們早已知道,」張懷德生氣地說,「你面孔較為漂亮,可惜智力相若。」
勤勤忽然彎下腰笑,差點兒沒笑得流出眼淚來。
她拂袖而去,撇下會場不顧。
張懷德撐著腰看著文勤勤的背影直搖頭歎息蹬足。
檀中恕自一個角落走出來。
「檀先生,你都看見了?」
檀中恕微笑。
「直叫人又愛又恨是不是?」
檀中恕沒有置評,他的眼神是複雜的。
「這都是些小事情,將來一定有更大的尷尬挑戰我們。」
檀中恕說:「你且去休息。」
張懷德取過外套走開,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咯咯咯咯遠去。
這個會場是值得回憶的會場,檀中恕本人就在此地開過畫展。
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日子,它從來沒有空檔,二十多年來,天天有作品在此展出。
第六章
然而真正成名的能有幾個人。
他吁出一口氣,機緣巧合,現在輪到文勤勤。
他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這一雙不是高跟鞋,他轉過頭去。
「怡,」他連忙迎上去,「你怎麼走來了,看誰呢?」
「你看你,大吃一驚的樣子。」
「我怕你累。」
她不理他,輕輕走到畫前停下。
檀中恕看她應付得來,只得隨她,站在她身邊。
「我想見見文勤勤。」
「怕你會失望。」
廖怡微笑,「總得見個面呀。」
「懷德給她弄得精神緊張。」
「懷德平日是有點小學教師脾氣。」
「都已經在說我們偏幫她,叫懷德知道你這麼說,她一定離職。」
廖怡輕笑,「離得了嗎,一進我們這間畫廊,就是終身事業。」
「中藥似很見用。」
「嗯。」
檀中恕有點寬慰,「也別太累了,我送你出去。」
廖怡巡到一個角落,站住,看著一張畫,半晌沒動。
檀中恕也留神,「這一張是新作品。」
「是張自畫像。」廖怡說。
檀中恕退後兩步看,「太自戀了。」
廖怡說:「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只有這一張略過得去。」
「年紀輕,會進步的。」
「進步的只是技巧,不是天分。」
廖怡有點乏力,檀中恕連忙輕輕扶住,兩人往大門走去。
他讓她上車,剛剛關上車門,聽見身後一聲咳嗽。
他一轉身,發覺勤勤這只淘氣鬼正笑瞇瞇地看著他。
她穿著套奶白色香奈兒,卻把上衣糟蹋得一敗塗地:袖子高卷,翻領豎起,但你別說,襯著一頭蓬鬆的鬈發,別有一股味道。
她很少這樣高興,正向車廂努嘴,一邊擠眉弄眼。
檀中恕啼笑皆非,連忙令車子開走。
「你看到什麼?」他問勤勤。
「我只看到一雙黑皮鞋,但相信對方已把我看得一清二楚。」
檀中恕說:「你太頑皮了。」
「那位女士是什麼人?」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又不聽話。」
勤勤追上去,「是你妻子?」
檀中恕停下腳步,她真的什麼都敢問出。
「不。」他說。
「你的朋友?」
檀中恕轉過頭來,「勤勤,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人?」
勤勤一怔。
「你說呀?」
「老闆。」
「我並不覺得你尊重我。」
「朋友。」
「你又並不友善。」
「給我一個機會,給我多一點自由,我可以從頭開始。」
「這不是我們的規則,我們不是在玩一場遊戲。」
勤勤說:「但世上沒有任何事值得這麼嚴肅地來做。」
檀中恕看著她半晌,「你果真是文少辛的女兒。」
「我父親一直是對的。」
「勤勤讓我們坐下談談。」
「你先要答應不教訓我。」
他還是教訓她了。
她發覺在本市,他極少在公眾場所出現,畫廊大廈中有一切設備,他根本不必在街外露面,他們習以為常,是以每當勤勤跑出去做一些平常人會做的很自然的事情,他們上上下下便大為震驚。
不見得所有在事業上有成就的大亨會有這種怪習慣。
他整天整夜做些什麼?業務早已上了軌道,助手們都這麼能幹。
勤勤吸著冰淇淋梳打。
「如意齋剪綵事我們會同你推掉,另外替他找位嘉賓。」
「但我想為他盡一點點力。」
「沒有必要,他不會計較。」
「我計較,我們家不濟的時候他曾經雪中送炭。」
「這固然對,但是檀氏畫廊為你所做豈非更多。」
勤勤怔住。
「為何厚彼薄此?」
半晌勤勤說:「檀氏不同。」
「為何不同?」
「如意齋那邊,還清了人情債,也算了一件心事。」
檀中恕看著她。
「檀氏畫廊嘛,反正一輩子還不清,欠著就欠著吧。」
檀中恕一震,手中正持著茶杯,潑出一點點茶來。
勤勤接著說:「我認為我應該去替瞿德霖剪綵。」
「無論如何不讓你去,我們不曉得他會把你的消息圖片發放到什麼地方,我們必須要替你維持一個固定的形象,一點都錯不得。」
「看,我只是一個文藝工作者,你們想怎樣,培訓我做一國儲君?」勤勤攤攤手。
「勤勤,你為何如此不羈?」
「或許這正是檀氏選中我的理由。」
檀中恕忍不住說:「終有一日,有人會馴服你。」
勤勤在心中問:「誰?」
她也在等這一天,心甘情願的,跟一個人回家,以他的心為心,以他的意為意。
誰不在等,勤勤笑了,嘴角有點暖昧,雙目帶著憧憬。
少女這種神情最最可愛,檀中恕默默欣賞。
真是公平,每個人都年輕過,真是不公平,每個人都會老。
「勤勤,有一個人想見你。」
「誰?」
「我事業上的夥伴,姓廖。」
「咦,我以為你是檀氏唯一的老闆。」勤勤意外。
檀中恕微笑,「我另外有一位沉默的夥伴,股份比我多。」
「原來他才是大老闆。」
「地位的確比我高,幸虧他非常尊重我信任我。」
而且肯把畫廊以他的姓氏命名,勤勤想。
勤勤說:「家父有個理想,他一直想辦間沙龍。」
「我知道,我聽過聚星堂這個計劃。」
「你呢,你肯不肯辦這樣的畫廊?」
「暫時不考慮。」
勤勤惋惜地說:「還是家父至愛藝術,無人能及。」
檀中恕說:「文先生的確是位不可多得的人物。」
「你拍檔是精明的商人,抑或是位純藝術家?」
「兩者都是。」
勤勤吃一驚,「很少有人可以兼顧到雙方面。」
「人才是有的。」
「難怪你們業務做得這麼大。」勤勤表示佩服,「合作了多少年?」
「他接受我入伙時,我約比你大幾歲。」檀中恕陷入沉思中,長長吁出一口氣。
勤勤有點詫異,這樣的規模,這樣的關係,不是十多年可以建立起來,是以她說:「我相信這是廖先生的家族生意,由你們二人發展。」
檀中恕仰起頭,想了一想,「可以這樣說,你猜對了。」
「我很希望見到他。」
「你可得斯文一點。」
「廖先生什麼年紀?」
「比我大十多年。」
勤勤的心一動,這麼說來,年紀不小了,勤勤注意到檀中恕的口氣,說到廖先生,恭敬得像提到恩師似的,也許他們二人的確是這樣的關係。
勤勤的幻想力飛出去:他恩師有個女兒,比他小幾歲,兩個人戀愛,但是沒有成功,他仍然獨身……
她問:「我什麼時候見廖先生?」
「當你不再把袖子捲起扮打手的時候。」
勤勤瞪他一眼,一口吸光冰淇淋梳打便告辭回家。
她不願再用畫廊的車子,楊光說得對,沒有那麼大的頭,毋需戴那麼大的帽子。
走過去一點點就是如意齋,勤勤想去看看瞿伯母,在途中買了一大籃水果,在今日,這份心意的份量比往日又重許多。
瞿太太迎出來,「勤勤,真謝謝你。」
店舖正在裝修,她把勤勤接到個較為清靜的角落。
「勤勤,真虧得你為我們設想,老瞿高興得不得了。」
「小事情耳。」
「哎呀,天大面子才請到兩位大明星來剪綵。」
大明星,兩位?勤勤不明白瞿太太說些什麼,她以為畫壇只有文勤勤一顆大明星。
「喏:檀氏畫廊交待過了,說是你推介的,讓兩位最當紅的電影明星來剪綵。」她說了兩個名字。
勤勤明白了,檀中恕吩咐下去,沒有什麼辦不妥的事。
這也好,老瞿要的不過是一點點宣傳,目的達到,誰都一樣。
「令堂大人可好?」
勤勤點點頭。
「勤勤,你真能幹,」瞿太太握住她的手,「我們為你高興。」
「才剛剛有機會起步罷了,事業路途要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