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漸漸睡去。
第六章
第二天是大日子。
求真一早等,等到近九時,心急,喚醒小郭先生問:「我們幾時出發?」
「出發往何處?」
「噫!去見原醫生呀。」
「求真,我已安排他們與老原見面,中間人工作已告一段落,他們雙方均是成年人,毋須你我在旁協助吧?」
「可是——」求真急出一額汗。
「求真,不要多事。」
「他們約在何時何處?」
小郭「嗒」一聲掛線。
求真頹然。
她在公寓中團團轉了一會兒,忽然之間笑出來,吹皺一池春水,干卿的事?就當長篇小說看了一半,作者有事,續稿未到好了。
她當然希望讀到下篇,可是凡事要順其自然。
心境剛剛舒泰,卻有人按門鈴。
求真去開門,意外地見到列宅的管家。
「卜小姐,老太太叫我交這個給你親收。」
是隻牛皮紙信封。
求真道謝,收下,關上門。
她當然立刻拆開信封,裡邊是一隻磁碟,上面標籤寫著卷三。
呵,是卷三。
這有一張便條,「卜小姐,」許紅梅這樣寫:「看了卷三,也許你會明白,為何從頭開始,對我來說,已不覺新鮮。」
求真忽然笑了。
「小老郭小老郭。」她揚一揚手中磁碟,「你許多事瞞著我?我也不把真相告訴你。」
她連忙看卷三。
螢幕閃兩閃,像一個人在躊躇,然後,許紅梅出現了,她一貫臉容秀麗,衣飾優雅,站在她對面的,是一個外型豪邁的男子。
客廳佈置略有更改,但求真看得出這是他們老家。
只聽得那男子說:「紅梅,你要下決心,跟我走還是留下來。」
求真一聽這句話,幾乎沒跳起來。
呵,原來誰也沒有一生只愛一個人。
原來許紅梅同列嘉輝的生命中都有他人。
許紅梅迫切地說:「讓我帶著嘉輝走。」
那男子苦笑,「紅梅,我告訴過你,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一片荒原,沒有醫療設備,也無學校,很多時候,甚至無食物食水供應。」
「那,」許紅梅說,「你也不要去吧?」
看到這裡,求真搖搖頭。
果然,那男子笑,「紅梅,男兒志在四方。」
許紅梅頹然低頭。
「你同嘉輝留下來吧,我此行是去佈置戰爭設施,不是度假,並無歸期,你不必等我。」
紅梅抬起頭來,「俊禹,至少帶我去。」
那叫俊禹的男子喜問:「你真的決定了?」
她還來不及回答,只見一名四五歲小男孩奔進來,「媽媽,媽媽,不要離開我。」他哭了。
那正是列嘉輝。
許紅梅抱起他,「媽媽有事出門,去去就回,你同保姆一起好不好?」
「不,不,」那小孩哭泣,「媽媽不要走。」
許紅梅為難了,雙目通紅,非常傷心。
那男子諒解地拍拍許紅梅手臂,小孩轉過身子來敵意地注視他,更大聲哭泣。
選擇,選擇是最殘忍的,必然要犧牲一樣去成全另一樣,是以任何抉擇都不會令一個人快樂。
許紅梅落下淚來。
這男子是什麼人,許紅梅在何處認識他,他倆如何進展到這種地步?
許紅梅似知道有人會問這樣的問題,她哀傷的臉容在螢幕上出現,輕輕地說:「讓我來告訴你,我倆認識的過程。」
畫面淡出,淡入的是一間幼兒園的操場。
放學了,孩子們由家長領回去。
許紅梅抱著列嘉輝,正欲上車,忽而指著不遠之處駭叫起來:「止住它,止住它!」
那是一輛沒有司機的房車,正向前流動,幼兒園校舍建築在斜坡上,車子剎掣倘若拉得不夠嚴密,會往前滑下,小路底斜坡盡頭就是大公路,車輛往來非常繁忙,任由車子滑下,危險不堪設想。
偏偏車上,還有兩個幼兒,受驚啼哭。
其他家長因許紅梅的叫聲也發現危機,有幾個飛奔著追上去。
許紅梅抱著列嘉輝上車,吩咐司機:「追上去,堵住那輛車子。」
司機開動車子追上,一邊勸道:「太太,車速已不低,那兩個孩子又沒系安全帶硬生生攔住,一下子碰上,孩於會飛出車受重傷。」
眼看公路越來越近,眾人追跑不及,統統墮後,許紅梅心急如焚,忽然之間,有一個人越奔越近,叫許紅梅讓他上車。
司機讓他攀著車門,他自這輛車跳到那一輛車上,自車窗鑽進去,拉住手掣,那輛無人駕駛的車子在千鈞一髮時停在斑馬線上,一輛巨型貨櫃車正打橫經過,眾人亦已追上來揮汗道謝。
許紅梅緊緊抱著列嘉輝,輕輕說:「英雄,英雄。」
畫面淡出。
「家長們請他喝茶,我也列席,我們是那樣結識的。」
一間小洋房內正舉行聚會。
許紅梅穿著藍白間條的便衣,與小小嘉輝身上的球衣出自一式,她並無刻意打扮,看上去完全是一個忠誠的母親。
一位家長起來宣佈,「歡迎方俊禹先生」大家鼓掌。
不知恁地,方俊禹的目光落在許紅梅身上,十分熾熱,許紅梅抱著小嘉輝,怔怔地不知所措。
「我的生活寂寞空白,俊禹的出現,帶來色彩。」許紅梅旁述,「他們都說,躲在小鎮過活的人,都有一段歷史,方俊禹在這裡出現,並非偶然,他與他的同僚,選擇這個與世無爭、風景秀麗的小城作大本營,商討一個極大的計劃,一旦成事,他便得離開。」
求真站起來,算一算年份,那應該是一九八八年左右,有什麼國家政變大事發生,不難查出來。
「他終於要離開我們了。」
求真「啊」一聲叫出來。
她沒想到許紅梅真的會跟方俊禹走。
她丟下了列嘉輝。
求真臉上變色,許紅梅變了心。
求真不願接受這個事實,海枯石爛都可以,求
真不相信許紅梅會變心。
求真難堪到極點,她竟看走了眼。
許紅梅溫柔的聲音告訴求真:「我放下了嘉輝,跟他出發。」
一個霧夜,她與他帶著簡單的行李,乘一架小型飛機,離開小鎮。
「這一去,是九個月,我快樂嗎,不,每夜都聽見嘉輝啼哭,白天難得見到他一面,他每日運籌帷幄,背著革命重擔。」
求真歎息。
「終於,我自動要求離去。」
許紅梅再在螢幕上出現的時候,已呈憔悴之態。呵,沒有打擊大過感情上的挫折。
她已回到家中。
保姆抱著嘉輝前來。
孩子以陌生的目光看著她。
保姆笑著說:「多時沒見媽媽,生疏了,過兩日會好的。」
許紅梅不語。
保姆同孩子說:「掛念媽媽,為什麼不說?」向許紅梅報告,「太太出門之後,夜半時常驚醒大哭,見太太房內有燈,必定去尋,聽見門聲,往往凝神聆聽,多日不說一句話,從沒見過那麼懂事的孩子。」
許紅梅垂頭。
「媽媽不是回來了嗎?」
紅梅伸出雙臂,「媽媽抱。」
小嘉輝仍然伏在保姆身上。
紅梅解釋,「大人總要出門辦事,你去問問其他小朋友……」不知為什麼,她的聲音哽咽了。
「終於,壞消息傳來,方俊禹在一個清早出去之後,沒有再回來,並無留言,亦無遺囑,下落不明。他去向如何並不重要,漸漸,我忘記自己曾經出走,嘉輝年幼,不復記得我曾離開他一段時期,但我卻耿耿於懷,原來我這樣容易變心。」
求真黯然。
「原來,我欺騙的是我自己,我終於認識了許紅梅。」
不願從頭開始,是因為對自己沒信心。
多大的諷刺。
第三卷自白,到此為止。
許紅梅為那次錯誤的抉擇深深內疚。
是太過倉猝了,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即使是英雄又如何?
因為寂寞,因為不知何去何從,她跟了他走。
她以為每個異性都會像當年的列嘉輝那樣把她放在首位。
求真吁出一口氣。
列嘉輝一定會不顧一切把許紅梅帶到原醫生處。
第二天下午,求真忍不住駕車到列宅去打探消息。
管家來開門,見是求真,有點訝異。
「卜小姐,昨日傍晚,列先生便帶著老大太出門去了,據列先生說,他是陪老太太去看醫生,一段時期不會回來,把家交給我看管。」
求真只得借口說:「沒料到昨日就出發,想是不願與親友辭行,他與我說過,此行是去看原醫生。」
「不錯,醫生的確姓原。」
「老太太行動方便嗎?」
「老太太似睡著了。」
「他扶老太太上車?」
「他抱著老太太,真沒見過那麼孝順的兒子。」管家感喟,「萬中無一。」
旁人哪裡知道那麼多,列嘉輝分明是在許紅梅不同意之下強行把她帶到原醫生處。
「由司機送他們?」
「不,列先生自己駕車到飛機場,只吩咐說,日後會有一位許小姐來短住,叫我接待。」
沒有痕跡的出走,且己為許紅梅鋪了後路。
旁人只得等消息。
「卜小姐,他們回來,我們說您來過。」
「勞駕了。」
求真站起來離去。
回來?幾時?也許是明天,可能是下個星期,更有機會是世紀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