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誘惑力真強。」
「你想想清楚吧。」
「六個月。」
我不去睬她,笑著搖搖頭。
「小子,許有一日你也有用得著說客的時候。」
我心一動。
「好,我代你求情。」
「別說求,是提出條件。」她笑。
這女子,再也不肯讓半步。
我離開海倫的公寓。
林自亮在家做馬賽海鮮湯。
請諸女來看,這樣的男伴,打了燈籠什麼地方找去。
海倫處身事業迷宮,有點糊塗,十年,只要再過十年,到了四十關口,所有獨身女子會得後悔。
「海倫同你說些什麼?」
「請你再等一百八十天。」
「哼。」
「時間總是會過去的,林自亮。」
「這是第九次了,一直拖,她對婚姻有恐懼,幼時曾夢見自己難產身亡。半年後一定又會生新花樣,況且我的自尊快將崩潰,非得爭回一口氣。」
我沉默一會兒,「如果你愛她,何必講究自尊,乾脆抱住她大腿號叫不放也就是了。」
「不會這麼簡單,稍遲你會懂得。」
「不,我不會因自尊失去我所愛。」
我去淋浴。
這種天氣,最開心便是沖蓮蓬頭,吃水果,打中覺,看小說,以及談戀愛。
林自亮追著進來。
「她能不能保證?」
「老兄,你有點兒走火入魔,結了婚還可以離婚,這種事不受保險。」
「我真苦命。」
我用大毛巾擦身。
「要出去?」
我點點頭。
「同她?」
「另外一個人。」
大哥露出欽佩的神色來,「到底還是你有辦法。」
其實同他的想像有一點距離,不過我也樂得默認風光。
蘇蘇駕駛一部黑色跑車,踩油門時引擎奔放如飛機。
穿一套熱帶森林印花衣裙,小小上衣裡是黑色緊身衣,不會比胸罩大很多,露著一大截腰肉。
我微笑,倘若母親看見,一定會大吃一驚,並且問:這女阿飛是誰。
「要不要你來駕駛?」她討好我。
我搖頭。
「今日我把跳舞場包了下來。」
「是什麼緣故?」
「一會兒你會知道。」
蘇蘇是可人兒。
她還沒有練得似海倫般精明入骨,尚餘三分天真,如此當前,心底下還是希望約會我的是盛國香。
非要等她心甘情願地出來。
蘇蘇駕駛技術高超,每隔一段時候,她會側頭看我一眼,對我笑一笑,但不說話。看來也是個能放能收的高手。
與她一起玩,一定最愉快:大方活潑動人老練,見過世面,性情樂觀,絕對不會哭。
下車,她自然地拉起我的手,一起走進會場。
一大班朋友已在等她,迎上來大叫生日快樂,我輕輕退後一步,雙手插口袋中微笑,如果她要記住我,那麼目的已經達到。
在熟人的擁撮下,百忙中她回頭對我笑著仰一仰下巴,像是說:看,在如此特別的日子,我選你做舞伴,多麼另眼相看,你有沒有受寵若驚?
誰禁得起漂亮異性的這一擊。
接著她推開朋友,走到我身邊,輕輕地說:「坐我旁邊。」
時間的節奏,動作的編排,對白之扼要精彩,全經心思,絕非偶然。
她是一個身持劇本的女演員,見到合適的男主角,自然把握機會發揮演技,依本子辦事,錯不了。
我太聰明了。
現代女性也許不喜歡過分精靈的男性,正如從前,男人不喜有思想的女子。
「今天請了一百位朋友。」她說。
這裡擠得下如許多人?不要違反火警條例才好一一慢著,慢著,慢著。
我假裝閒閒地問:「也請了施導演?」「自然,他們兩夫妻一會兒來,是你的熟人,是不是?」
這完全是意外。
盛國香一會兒見到我與蘇蘇在一起,會有兩個反應:如果她不悅,我可以趁機酸溜溜地說:閣下身邊何嘗沒有人。假如她若無其事——
她不會若無其事吧,我的心吊起來。
除非她是個老手,除非她視我如無物,除非她慣性偷情。
我悲哀地低下頭,試練的時間到了,真要命,我渾身肌肉收到警報似抽搐,胃液亂竄,左邊太陽穴彈痛。
蘇蘇看著我,「你真靜真可愛。」
我喝口威士忌,不出聲,讓她吃豆腐。
第五章
正在胡思亂想,施先生夫人雙雙進來,表面看去好一雙璧人。不論身形、氣質、服裝都十分相配。
蘇蘇迎上去,他們送上小小一盒禮物。
國香還沒有看到我,我緊張的雙手不住地抖,心中暗罵自己折墮,有神仙不做,無端端做了小狗。
她要看見我了,她的臉已朝我這邊轉過來,我連忙盡量放鬆面部肌肉,掛上一個笑,但不,她又別轉頭去,啊,我有種暈眩的感覺,要不她過來,要不我過去,受這種酷刑真吃不消。
蘇倩麗說了幾句話,用手招我。
國香終於看到我。
蘇倩麗老實不客氣,用手臂摟著我的腰,我只覺一陣酸麻,幾乎站不起來。
國香像是不相信有這種事,毫不掩飾地瞪我,施君輕輕碰她的手肘,她才顧左右而言他,取過飲料喝。
蘇倩麗的雙臂似一道圓鎖,並沒有鬆開我的意思,要佔我為己有。
我漲紅了臉,無法消受這樣的熱情。
來替我解圍的是施君。
他叫蘇蘇去把副導演找來。
她翹著嘴巴走開去。
施君看著伊的背影說:「是一把火,可以燎原。」
我揮汗。
施跟著微笑說:「初入行,無時無刻少不了融化的感覺,那時國香說,倘給她親眼捕捉到什麼不規矩行動,她馬上同我分手。」
我問:「你一直把持得住?」
施又笑,「讓我說,國香沒有看到。」
他把我當作朋友,更令我尷尬。
「小朋友,」他說,「要當心啊。」
我笑一笑,「是,我此刻就走。」
施君問:「剛才你沒有看到你師姐的表情?哈哈哈,幸虧只是她。」
在人群中找國香,遍尋不獲,不知走到什麼地方去。
逐個人問:「有沒有見過施太太,有沒有……施太太……」
終於蘇情倩說:「她有事,早走一步。」
我沉默。
不是要試練嗎,有結果了。
「施太太不大同我們玩。」蘇蘇說,「她與我們不同型。」
「阿施呢?」
「他很尊重太太。」
跟著我也離開夜總會,叫部街車,直赴玫瑰徑。
走近十五號,發覺二樓她書房的燈亮著。
我抬起頭,忽然想起小時候,叫小朋友出來,從不按鈴,逕自站在窗下叫。
我心溫柔地牽動,提高聲音:「盛國香,出來玩,盛國香,出來玩。」
也許她在家,也許不在,都沒有關係,我只為重溫舊夢。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探頭出來,臉龐被窗框鑲著,如一張圖畫。
「你!」
「是我。」
我揀起石子,扔向她的玻璃窗,發出「叮」的一聲。
「你會把孩子吵醒。」
「孩子的睡房在另一頭。」我早踩過盤。
「你喝醉了。」
「盛國香,下來。」
她自二樓看我,「不要再鬧了。」
我揚聲道:「你妒忌是不是,你終於露出心意。」
「你是不是想把鄰居都叫出來看熱鬧?」
「是的,你怎麼知道?」
她離開了窗框。
我想看清楚她去了哪兒,往樹上爬,這棵老樹椏叉甚多,我施展拿手好戲。
「林自明,你在哪兒?」
沒想到國香還是出來了。
月色下,她特別纖細美麗,用手叉著腰,臉色有點惱怒,有點擔心,有點關注。
她沒找到我,四周圍看,「林自明,林自明。」壓低的聲音有點焦急。
「這裡。」我撥開樹葉。
她抬起頭,失聲:「當心。」
我坐在樹上搖腿,「要不要上來?」
「林自明,你真喝醉了。」她說。
也許是,適才我喝過幾杯壓驚。
抱著樹桿往下滑,眼看到地下,不知恁地,腳一扭,一陣痛,坐倒在地。
「是不是,是不是?」國香跌足。
扭到足踝了,我傻笑,雪雪呼痛。
「你這不是跟我作對嗎?」
我不以為然,「這裡不過是你家園子,又不是你睡房。」
「再胡說我真的會生氣。」
她想扶我起來,奈何我體重六十三公斤,她拖不動。
國香蹲在我面前,看進我的眼睛裡去,「你是不是想害我?」
我看著她良久,「不。」
我扶著樹身站起來,不,我不能害她。
國香過來架著我的肩膀。
我邁前一步,站不穩,足踝痛入心脾,身子往前栽,體重拖著國香也一起跌倒,兩人作滾地葫蘆,國香真倒霉,半邊身子還壓在我身上。
我嚎叫,「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歎口氣,「完了。」
這時,鄰家有人開門出來,看到一男一女躺在草地上,只當是野鴛鴦色膽包天,少不免狠狠盯兩眼,及至看清楚了,不禁失聲:「施太太!」
我用手掩住臉,完了,國香說得對,完了。
她連忙爬起身,鄰居先生情不自禁,興奮地問:「施太太,你在做什麼,這男人是誰,施先生在什麼地方,現在你打算怎麼樣?」
我忍不住答他:「我是色魔,原本特地來非禮你的老婆,誰知遇上施太太,她卻是神奇女俠化身,把我制服在這裡,現在打算把我送到蝙蝠俠及超人總部去受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