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多怨偶。
匆忙間四位家長決定晚上吃頓飯。
「這樣急不知可訂得到地方。」
亮佳笑:「我去張羅一下。」
少了這件活寶貝不知怎麼辦。
葉先生們先回酒店休息。
兩個弟弟十分親熱,「大姐來喝杯茶,我們母親很想見你。」
呵,她也來了,遠距離監視,但不現身。
芳好婉拒,「我還有點事要回公司,改天我們再喝茶。」
現在最狷介的好像是她這個大小姐。
芳好永遠記得母親半夜飲泣的聲音。
每到三四點鐘,她都聽見母親痛哭,去探問,母親推說是胃氣痛。
終於要等芳好上高中胃氣才消失痊癒。
夫子也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她就是這點認真。
葉太太拉著她:「芳好,記得回來換衣服。」
芳好只是陪笑。
回到自己公寓,脫下禮服,洗去脂粉,像再世為人。
她查看電郵,發現有一兩件重要事務,立即換上便衣回公司處理。
在電梯中有少女前來詢問:「這位小姐借問一聲,你身上這套運動衣在什麼地方購買?」
「呵,這是賀成牌新產品,各大百貨公司有售。」
「售價多少?」
「價廉物美,零售約二百五十元一套。」
上衣採取不對稱設計,像一隻口袋扭曲了似,十分別緻,所以吸引年輕人注意。
四點正,亮佳電話來催:「我們在華美酒店翡翠廳打牌,你要不要來?」
「幾點吃飯?」
「八時十五分。」
「我會準時到。」
「大小姐,出來寒暄幾句好不好?」
「我最不會說話,我情願捱打,或是罰做功課,亦不選應酬。」
「真不近人情,小妹結婚,也不能破例?」
這李亮佳,凡事被她那婉約動聽聲音說來,叫人心服口服。
芳好笑了,「我稍後即來。」
亮佳乘勝追擊:「什麼叫稍後?我馬上差人來接你。」
「喂喂喂。」
她已經掛斷電話。
果然,不到十五分鐘,方有賀就上來了。
不約而同,他也穿著自己公司出產的運動服。
他倆相視而笑。
「可需換衣服?」
「穿這個可以吃多點,加件大衣,看不出來。」
芳好取過外套,他幫她穿上。
「芳好。」
她轉過頭來。
他卻不知怎樣開口,忽然有點痛恨自己口才欠佳。
他順手替她攏一攏頭髮。
男性的指尖接觸到芳好鬢腳,這是許久沒有發生過的事了。
她有剎那恍惚,隨即控制情緒,喂,葉芳好,這是人家艷女的同居男友。
「我們去打牌吧,我陪你父母坐一桌,你陪我爸媽,記得亂輸一通。」
有賀笑著稱好。
第七章
到了翡翠廳,只見家長分兩桌正搓麻將。
亮佳與葉太太研究菜單,結好與有成手拉手坐沙發上玩填字遊戲,弟弟們玩電子遊戲。
芳好與林泳洋招呼。
大家坐下來同心合意輸牌給葉太太他們。
菜餚美味,因無外人,吃得不知多高興適意。
酒席散了,領班送兩隻瓷盅上來。
芳好輕輕同弟弟說:「一盅清燉燕窩,另一盅銀耳木瓜,帶回去給媽媽當宵夜。」
弟弟們怪感激:「謝謝大姐姐。」
「畢業了如有興趣,不妨找我。」
「知道,姐姐。」
她拍拍他們肩膀。
弟妹不一樣,家有男丁,到底不同。
弟弟的肩膀厚實,站出來可以保護婦孺,強壯有力,但是葉大小姐立場稍為堅定一點,人稱悍婦,真正男女有別。
他們握手道別,下次見面,不知何時何日。
有賀看看時間,「我送你回去。」
不知不覺,已經半夜。
在車中,方有賀接了一通電話。
因經過擴音器,芳好也聽得到,她不是想聽,而是不得不聽。
那是方家的司機及傭人:「方先生,伏小姐昨日下午出去,到現在還不見回來,我們有點擔心。」
「你昨午載她到什麼地方?」
「她不是乘我車子,她自己叫了一部街車。」
女傭急說:「她說去剪頭髮。」
「可有書信留下?」
「方先生,我們不知道。」
方有賀說:「我馬上回來。」
芳好十分尷尬,像是阻人辦公一般,坐不是,下車又不是。
幸虧家就在附近。
車子一停定,芳好即時下車,一聲謝謝,頭也不回地小跑步回家去。
進了門,鬆口氣,葉芳好大聲說:從今日起,無論如何,千萬不可再乘搭順風車,一定要自己開車。
怎麼會上了他的車!家裡三部車兩名司機,公司也三輛車兩名司機,她竟會愚蠢地坐到方有賀身邊,自取其辱,與人無尤。
已經這樣老大,弟弟們都叫她大姐姐,還犯這種錯,罪無可恕。
淋浴後她一個人看午夜新聞,心情才慢慢平復下來。
方有賀剛相反,他擔憂地風馳電掣駛回山上公寓,果然,人去樓空。
他立刻找朋友幫忙。
不到三十分鐘,小郭向他報告:「我查過黃色計程車公司,他們有電腦記錄,昨日下午一時,他們在你這個地址接了一位小姐往飛機場。」
方有賀坐下來。
「我又查到伏小姐已乘國泰八三八班機前往加拿大溫哥華,航機已平安抵埠。」
「謝謝你,小郭。」
「不客氣。」
方有賀歎一口氣。
「喂,兄弟,不用擔心,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方有賀啼笑皆非,「我倆已經沒有關係。」
「是,是。」
「她情緒有點不大穩定,我擔心她去向。」
小郭笑,「伏小姐這樣的女子,堪稱人精,她自有處世之道,你少替她擔心。」
「你們太高估她精伶。」
小郭打個呵欠,「早點睡。」
有賀發呆。
走了,一聲不響走了。
睡房有點凌亂,並無片言隻字,護照首飾全部帶走。
衣櫥裡還有幾件衣服。
女傭進來問:「可要收拾房間?」
「打掃清潔,把伏小姐雜物裝箱。」
「是,方先生。」
他斟了一杯酒,坐到深夜。
漸漸明白過來。
她走了他只有好。
只不過奇女子做事方式的確有點奇怪,為什麼不通知一聲呢。
他撥電話給芳好致歉,電話無人接聽,想是已經睡了。
方有賀終於放下酒杯。
第二天芳好起床,耳畔還似有昨宵人聲,她一個人靜慣了,十分抗拒喧嘩嘈吵。
幸虧只有一個妹妹,否則不止一次婚禮,吵壞人。
結好打電話來,「我們稍後出發旅行。」
「一路當心護照荷包。」
結好笑嘻嘻,「你比媽媽嚕囌。」
「老媽哭停沒有?」
「不出你所料,眼睛鴿蛋般腫。」
除出不捨得小女兒,也一定想起了前塵往事。
「亮佳又陪她通宵?」
「亮佳實在累,老媽放她回家,總算體貼小朋友,姐姐,你有空多陪老媽。」
芳好心中有氣,「你這一去玩多久,誰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少假惺惺扮紅十字會,叮囑我做孝女。」
「是是是,我言語造次了。」
結好心情愉快,言語幽默,整個人輕俏明媚,叫人如沐春風。
婚姻改變了她。
這樣的姻緣便是好姻緣。
芳好下午去看母親,葉太太雙目尚未消腫,用茶包敷著兩眼,躺沙發上,她拉著大女的手,像是怕她走脫似。
芳好一直蹲在母親身邊。
她問:「你叫父親來參加結好婚禮?」
「我哪裡請得動他,我讓亮佳通知他,沒想到他整家來了。」
「多少年沒見?」
「久得可使兩個孩子變成少年。」
「可有唏噓?」
「他比我老。」
芳好斬釘截鐵般迎合母親:「這完全是真的。」
「你與結好都叫我驕傲。」
「更何妨添了方有成這樣的佳婿。」
葉太太點點頭,「我死而瞑目,我可以改稱呼了,從此不必再叫葉太太。」
芳好像同母親唱相聲一般:「是,回復本性,還我本色。」
她很少這樣浮滑,但見母親全盤受落,咧嘴而笑,又覺是盡了孝道。
傍晚,亮佳與泳洋來吃飯,葉太太又開心起來。
亮佳見芳好在書房裡看電郵,走近說:「明早公司拍攝宣傳單張。」
「仍用上次那兩個模特兒?」
「這次我們用黃黑白三個人種,老中青小孩都有,做得類似賓納通廣告般,但比較溫和。」
「勿忘迎合潮流。」
「你來看,設計圖樣,幽默極了。」
芳好一看,立刻微笑,原來模特兒全有表情及動作,祖父與孫兒拗手臂,少年看裸女雜誌,中年漢低頭皺眉為肚腩煩惱……
「誰的佳作?」
「推廣部孫詠梅,她最肯動腦筋。」
「是蝴蝶之福。」
「芳好——」
芳好看著好友,「你又有什麼忠告?」
「芳好,那伏貞貞已自動消失。」
芳好笑問:「與我們有關係嗎?」
「這兩個星期,有賀一直與有成同住,他不過暫時收留伏貞貞,她的家樓下天天有近百記者潛伏。」
「本市報館竟有如此龐大人力財力,不容小覷。」
「她大概已經想清楚該怎麼做,故此一去無蹤,」亮佳有點唏噓,「這一走,大抵不會要腹中胎兒了。」
芳好也覺得惋惜。
「芳好,是你的話,要不要這孩子?」
芳好想一想,「我哪有這樣福氣,不過,我會把孩子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