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芳好發現亮佳那組同事鋪天蓋地那般推介這項新發明:即刻設計網站,詳細介紹,推薦信寫得辭文圖並茂,懇切中不失尊嚴。
年輕人做事許多時為著有事可做,不計報酬,套取經驗,盡力而為,大多數年輕人都十分可愛。
公司裡幾乎廿四小時有同事當更,一星期七天辦公室部有人,淡市中可算是個小小奇跡。
同事向區汝棠匯報進度,他親自向芳好道謝。
他在電話那邊說不出話來,「可要簽署合約?」
「蝴蝶純粹無償報效,不成立合同。」
「是,合約中必須涉及金額。」
芳好微笑,「你還記得合約律法。」
「是,大學一年必讀,你我吃飯走路都不忘背誦。」
他靜默一會,像是有點迷惘,彷彿不知時光流向何處,已不復記憶如何與芳好分的手。
為免節外生枝,芳好說:「同事會繼續向你匯報。」
「謝謝。」
芳好鬆一口氣。
轉身,看到亮佳站門口。
她無奈地攤攤手。
亮佳輕輕問:「還有希望嗎?」
芳好落寞地搖搖頭。
「那麼,為何還出那麼多力?」
芳好答:「因為這是一項優秀髮明,值得推薦,因為我討厭芭蕾舞鞋、球鞋、皮靴裡那陣怪味,欲去之而後快。」
「芳好,女人應該有點小器多疑擺弄小性子,你這樣磊落,是否缺欠雌激素,並非好現象,我陪你去看婦科。」
芳好不出聲。
不像女人,何來男人追求?
難怪敗下陣來。
這時門外有人探望。
是結好來了。
後邊跟著司機,槓著一箱水果招待蝴蝶員工。
芳好問:「幾時出發度假?」
「後天。」
「明晨註冊,你倒是毫不緊張。」
「我心安定。」
「那多好。」
結好穿著五十年代小腰身人字絨大翻領外套,配著直腳褲,十分悅目。
她問姐姐:「你呢?」
芳好一時不解,「我?」
「你與方有賀之間彷彿有點僵滯。」
「結好,我們只是合作夥伴,沒有其他。」
「給他一點時間,他有些私事需要安排,之後一定有所交待。」
芳好看著妹妹,大表詫異,「結好,兩姐妹同胞而生,你對我似乎瞭解不足,我會期待事業有成,或是世界和平,但不是一個異性的表態,此人在我心目中沒有地位,以後不必再提。」
結好看著姐姐,發呆,道歉:「五十年代衣衫穿得多了,人也變得五十年代,是我誤會了,明日請來觀禮。」
芳好握住妹妹手,「祝福你,方太太。」
結好走了。
亮佳進來,「我去陪葉太太,嫁女前夕,她緊張得不得了。」
芳好點點頭。
那邊,結好離開蝴蝶,與有成會合。
有成問:「怎麼說?」
結好低頭,「有賀無望,芳好像不認識他。」
有成頹然。
結好說:「這個有賀,同人家分了手,為何又回頭去淌這渾水?」
「他不忍見到前任女友遭人踐踏。」
「這樣有情有義,」結好語氣十分諷刺,「不會是遺傳吧,你可會像兄長?」
「現在她住他家裡。」
「啊!」
「他自己搬到我的公寓住。」
「有這種事。」
「他純是捱義氣。」
「太動人了,有沒有想過去驗一驗胎兒的去氧核糖核酸,查探一下究竟生理父親是什麼人。」
「有賀說,他不過在朋友危急時拉她一把,這是對方私事,他不想干涉。」
「倘若胎兒屬於他呢。」
「他一定負責。」
「真好笑。」
結好把一本雜誌擲到未婚夫面前,「另一個男人也這樣說。」
雜誌封面大字標題:那紈褲子弟表態:「若我是孩子父親,我一定負責。」
結好氣結,「這麼多人爭這香餑餑。」
有成忽然老氣橫秋地說:「年輕時多風流韻事,老來才有聊天題材。」
「你再多嘴,明早一人去註冊。」
有成即時噤聲。
傍晚,芳好回娘家,看到母親團團轉,像熱鍋上螞蟻,衣裳首飾擺滿一地,不知挑什麼來穿戴,臉上泛著興奮油光。
亮佳笑咪咪在一旁捧著熱茶幫腔:「粉紅色那套最好看。」
芳好走近,「什麼茶,好香。」
「慾望果。」
「什麼?」
亮佳斟一杯給芳好,芳好見茶呈淡紅色,略酸澀,回味無窮。
「一個朋友自西雅圖帶來。」
這時葉太太叫起來,「芳好,你過來挑衣裳。」
芳好試穿一套灰藍泰絲衣裙,又選一條極細的鑽石項鏈。
亮佳說:「那我穿這套淡藍配珠飾,襯葉太太粉紅色正好。」
芳好勸:「媽媽不如穿寶藍。」
葉太太坐下來,點點頭,「芳好說得對,必需把大方放首位,犧牲奪目。」
芳好鬆口氣。
「梳頭及化妝師傅明早五點正來報到。」
「嘩,又不是皇后加冕。」
「有好幾個女生要打理呢。」
芳好說:「不要把我算在內。」
「這不是同媽媽抬槓的時候。」
芳好說:「是,媽媽,你說得對。」
她擁抱母親。
芳好試過半跟鞋,把整套衣裳抱進房中。
她早睡。
整夜樓下都有燈光,葉太太一定沒有休息,而忠心耿耿的亮佳必然陪她通宵。
第二天一早,亮佳來叫醒她。
「芳好,輪到你了。」
芳好不願離開溫暖的被窩。
「又不是從軍。」
亮佳耐心地說:「大家都打扮好了。欠你一人。」
可不是,亮佳頭髮攏在腦後,化妝明艷,就差沒換上禮服。
結好探頭進來,她已穿好月白色旗袍套裝,頭上箍著鑽石頭箍,像公主一般。
芳好跳起來淋浴。
化妝及髮型師立刻來替她打扮。
不到半小時已經前後判若二人。
芳好比早些時度身時瘦,衣服略鬆一點,份外顯得清秀。
時間不早,方家兩兄弟已經來到門口。
她們一時出不了門,因為葉太太哭個不停。
方有成蹲在一邊安撫岳母。
有賀看到大廳一角站著清麗的芳好,默默無言安份地做她的配角,不知如何,秀美的她總有一絲寂寥憂鬱。
他向她招呼。
她笑笑點頭,晃動間頸項有一線極細的鏈子含蓄地閃燦,襯托起她素淨的容顏。
他走向前去:「好嗎?」
「托賴,還過得去。」
雖然客氣,但不覺生分,有賀略為安心。
葉太太哭得更厲害了。
亮佳與結好扶她上車。
忽然之間,芳好失去座位,眾人像是忘記了她。
「芳好,這邊。」
有賀駛著車子過來。
芳好只得上車。
有賀精神上佳,開了收音機讓芳好聽交通消息,「沿途交通暢順,天氣晴朗」。
還想怎麼樣,今日的確是個好日子。
有賀不知說了什麼,芳好轉過頭去。
「——你可知賓利與勞斯萊斯有什麼分別?」
芳好微笑,「不,我不知道。」
「賓利可以自己開,勞斯萊斯一定要用司機。」
芳好揶揄他:「承蒙指教,如醍醐灌頂。」
「芳好,今日你很漂亮。」
「謝謝,你自己也不太差。」
「聽說你在推銷一隻衣料防臭劑?」
芳好點點頭。
「我想試試把它添加在運動帽上或運動衣腋下部位。」
芳好詫異,「這兩種衣物都可以勤洗,何必添加成本。」
「新主意一向受年輕人歡迎,有些運動服一穿整天,難免有味道。」
「好極,我叫亮佳與你聯絡。」
芳好看著窗外。
小妹今日結婚。
幼時一起上學讀書,同一間小學,母親叮囑芳好要照顧妹妹,每逢小息,她都去課室張望結好。
結好看到姐姐,抱住姐姐流淚。
她不愛上課的樣子仍歷歷在目,忽然結婚了。
這才想到,原來喜酒是女兒離別宴:再見珍重,你要進入人生另一階段,一去不回頭,好走不送,是福是禍,好自為之。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有賀說:「一分錢買你思維。」
芳好卻說:「到了。」
車子還沒停下,芳好就看到一行三個穿深色西裝的男子在等她們。
看清楚,她驚喜地說:「是父親!」
芳好下車急步上前招呼,生怕冷落他們。
原來另外兩個高大英俊的少年是他的兒子,真沒想到也已經這樣大。
外國國民教育一流,年輕人永遠笑臉迎人,絕不吝嗇陽光。
一見芳好,立刻叫聲:「大姐姐。」
芳好很高興,「你們來了也不預先通知我。」
有賀馬上跟進,熱情招待三位葉先生。
葉太大止了哭,下車來,看見葉無敵,離遠點點頭。
芳好在電光石火間明白過來,「是母親叫你來觀禮?」
葉先生點點頭。
呵,終於得到諒解。
這時有成陪著結好過來見生父。
兩個少年又乖巧地稱呼:「二姐姐,二姐夫。」
另一輛大車駛近,原來是方家父母也趕到了。
場面開始熱鬧,幸虧有蝴蝶員工調度,安排得天衣無縫。
三十分鐘後禮成,芳好反而覺高潮過後有點寂寥。
結好把花束交到姐姐手中,那是一球小小紫色勿忘我。
芳好又把花轉交站在她身邊的一位推廣部女同事,那女孩歡天喜地接過。
有賀說:「你看我爸媽之間一句對白也無。」
芳好笑,「彼此彼此,我們葉家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