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他進房,他指一指,「你今夜睡這裡。」
我點點頭。
他走了之後,我關上門,研究好一會兒,才知道門鎖的關鍵在什麼地方。
房內有無數巧克力盒子,我對自己說:不要客氣,打開來便吃。這種糖產生安撫作用,含著它心神穩定許多。
我非常疲倦,倒在柔軟的床上,睡著了。這是我的第一夜。
不知家人可有想念我,不知有關方面有無通知他們我已經失蹤。
第二天清早,他拍門把我叫醒,恐怕要趕我走。
睜大眼睛,才看見床頭搭著件女用浴袍,起床,又發現一雙粉紅色的紗邊拖鞋。
哼,我還以為他是君子。
一整夜他在我面前水仙不開花,引我入殼,他巴不得帶我回來,欲迎還拒。倒叫我苦苦哀求他。
我去開了門。
他探頭進來,「睡得還好?」
「床太軟,一切脊椎病都自軟墊而來。」
「舒服呀,吸煙危害健康,但是一種享受。」他笑。
我吃驚,原來他可以變得如許嬉皮笑臉。
他的眼光授到空糖果盒子上,「你真喜歡巧克力,是不是,不過不怕,你找對了人了。」
他在我床前一張沙發坐了下來。
我警惕,幹什麼?
他托一托眼鏡框子,收斂笑容,他說:「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你從哪個星球來。」
我?
「我會替你保守秘密。你有什麼超能力?你的飛行器收在什麼地方?你來到地球,有何企圖?」
我傻了眼,他把我當作天外來客!
「昨夜我帶著技師檢查過你的車子,這斷然不是任何實驗室可以製造得出來的,他們估計要待五六十年後,才能夠大量出產這種太陽能本子,屆時全部石油生產國家會得宣佈破產。」
我坐下來,靜靜的說:「你講得對。」
「那麼你來自哪裡?」他緊緊追問。
我說:「科技只比你們進步數十年,就可以做宇宙航行嗎,你想想看。」
他呆住。
「我是你同胞,我也是雙陽市市民。」
他緩緩搖頭,「我不相信。」
「答應我你不會傷害我。」
「我保證。」他舉起手。
他保證,他說他保證,信一成已經大多。
今日他不必上班,換過一套打扮,衣服花梢許多,比昨日英俊,也失去昨日的沉實,服裝對人竟有這麼大的影響。
他見我猶疑,又說:「如果我不遵守諾言,叫巧克力在這世界上絕跡。」
他這話一出口,我哈哈大笑起來。
他惱怒,「別以為這個誓言可笑,我方家靠制糖為生,已有百年歷史,沒有巧克力,也就是沒有我們。」
這人唯一可取的地方,便是天真,我對他的戒心鬆弛許多。
他說:」地球人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可怕,你可以相信我。」
「我太知道地球人。」
「你專門研究我們?」
「不,我自己就是地球人。」
他歎口氣,「好,我不勉強你,不過記住,我不會出賣你,我是你的朋友。」
我鬆口氣,他不逼我就好。
但他忍不住又問:「你原形是怎麼樣的?」
原形?
「在我眼中,你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當然你原本的皮相不可能是這樣的。」
「你的意思是,我是一束電波抑或是一條八爪魚?」
方氏鼓起勇氣,「你是什麼?」
「我是一個無用的女人,一點超能力也沒有,我的職業只是為國家圖書館編撰選購書本。」如果我是科學家,還可以提供一兩條商業公式幫他發財。
可惜我是書生,百無一用。
方中信並不相信我的話,他叫我吃早餐。
老式的食物真是香,我的胃口並不見得好,心事太多太重,我急於要回去,孤掌難鳴,怕需要他的幫助。
早餐桌子上,有一大束紫羅蘭。
我說:「把花割下是很殘忍的一件事,植物也有知覺,相信你們也已經知道。」
「是,有人作這樣的研究。」
客廳地下鋪著一塊獸皮,更使我生氣。
「還有,剝獸皮更無人道,為什麼你們還要堅持?」
「這只是一塊羊皮,別過份好不好?」他跳起來。
我不響。
過半晌他說:「看來你心頗善,不會殘害地球人。」
我歎口氣。
「你是如何流落在我們這星球的?」
我反問:「你為何不去上班?」
「我是老闆,請一兩天假總可以吧。」
「可可現在什麼價錢?」
「一公噸兩千二百美金。」
「價格會再上升,你要當心。」
「我們已在留神注意。」
「它會絕跡。」
方中信一怔,然後笑,「別開玩笑。」
「那是因為你們不珍惜現有的一切,可可活著的時候你們不關注,任由土人把弄生產,也不提供改良種植法,終於膨的一聲,可可變為傳奇,不再存在。」
「什麼,你是預言家嗎?」他跳起來。
「我說的都是事實。」
「你是說,方氏家族生意會宣告完蛋了?」
我點點頭。
「我不相信。」
我聳聳肩。誰期望他會相信。當年諾亞說破嘴,也無人肯跟他上方舟,我是誰,他幹嘛要聽我。
他又擔心,「真的?」
我笑。
「向我證明你所說屬實。」
「不要試探我。」
「額頭那一小片金屬,是你的通訊儀,是不是?」
我閉口不語。
「如果你堅持不說老實話,別期望我幫助你。」
「我是地球人,走錯空間,來到這個年代。」
「說下去。」
第四章
他聲音中沒有太大的驚奇,增加我的勇氣。
「只是走錯空間?」他可以說是失望,「這簡直是陳腔濫調,你至少應該來自土星。」
「我的世界比你早五十年!」我站起來。
「愛恩斯坦先幾十年已經說過,如果人走得快過光的速度,就可以看見過去或未來的肚界,這有什麼稀奇?」
我啞口無言,我還以為說出實話,會得嚇死他,誰知他還嫌不夠辣,不夠刺激。
我氣餒,「不,我不是來自蟹雲星座的千年女皇。」
「別自卑,」他說:「已經是稀客了,你來自什麼年份?」
「二0三五。」
「那時的世界是否進步美麗得多?」
我哼一聲,「區區五十年,以人類緩慢之足步,你以為會好多少?」「至少有太陽能汽車。」
「太陽能早就有了,只是不高興推廣給民眾用而已,飛在太空的衛星都配備太陽能。」
「戰爭呢?」
「戰爭是膠著了,大仗小仗都不開……喂,我才不高興當你的水晶球。」
「你是未來世界的人。」
「是。」
「迷了路。」
「是。」
「老天。」他問:「你的名字叫什麼?」
「陸宜。」
「你有隨身證明文件?」
我把身邊所有的文件全掏出來。
他一件件翻勻,看得很仔細很詳盡。
「我信你,」他說著自書架子取出一大堆書籍,「我相信先知的話,我是科幻小說的信徒。但是我不知該怎麼幫你。」
「聯絡你的國防部。」
「你不明自,雙陽市沒有國防部,雙陽市不是一個國家,你忘了?」啊是,我如墮入冰窖中。
「況且今日的科技如何能把你送回明日的家中?」
我的面色轉為灰敗。
「但是別擔心,我會照顧你的起居,來,吃塊杏仁巧克力。」
我說:「你不明白,我有家庭,我是個已婚女人,有兩個孩子。」
「我明白。」
「你明白什麼?你這個看科幻、做糖果的花花公子。」
「喂。」他憤憤不平。
我奔回房中,關上門。
只覺得前途茫茫,悲從中來,忍不住哭泣。
那麼大一個人失蹤,他們總得搜索,一定得通知我的家人,還有,丈夫與我的感情再不好,也得表示關懷,不能讓我就此消失在地球上。
苦是苦在我沒有消失,我仍存在,只是倒退五十年,來到這種落後地區,吃頓飯都要花上兩三個鐘頭,俗語罵人:你越活越回去了。可不就應在我身上。
我萬分苦惱,怨氣沖天。
方某在門外說:「既來之則安之。」
「我不會安之若素,這裡還有戰爭,還有癌症,你們愚昧無知,我不要同你們生活下去。」
他在門外也生氣了,「你這個小女人,好不勢利,照我看,你並不比我們進步多少,卻開口閉口侮辱我們,把我們當獵頭族土人辦,你當心我把尊頭切下來祭祖。回不去了還這麼放肆,可知你們那社會風氣多麼壞,你好好的想清楚,再不高興,你可以拿了你的車子走。」
我痛哭起來。
他還不罷休,簡直象保衛地球,「你並沒有利用價值,不必擔心我把你賣到馬戲班去。」
他離去。
整間屋子靜下來。
我開門出去取水,只覺得水龍頭冷水有異味,不敢喝,想做茶,不會弄,手足無措,悲從中來,無限淒涼,要不,就順從落後生活,見一步行一步,要不就一頭撞死。身為超時代的人,應該提起勇氣。
漸漸冷靜下來。
我連替換的衣服都沒有。
找遍全屋,發覺他的衣櫥中有一兩件女裝衣裳,形狀古怪,難以上身,看了都令人沮喪。
母親還一直說她小時候女人穿得似一隻孔雀,百聞不如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