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下午,賈景坤問:「丘靈在家嗎,一點聲響也沒有。」
「在房裡寫功課。」
「真是個好孩子。」
「可是,命卻不乖。」
「今日,人若努力,可以扭轉命運。」
賈品莊忽然悲哀了,「那麼,景坤,我的命運呢?」
「品莊,我永遠愛你。」
他倆緊緊擁抱。
丘靈不是故意竊聽,她的耳朵一向比較靈敏,又剛剛在走廊裡,無意中聽見賈氏夫婦的對話。
她怔住了。
這兩個可愛的好人,有什麼秘密?
賈品莊輕輕嗚咽,聽上去無比淒酸,丘靈聳然動容。
丘靈想問:世上有無真正快樂的人,世上有否無憂的生活?
她懷疑賈品莊身罹惡疾,非常為她擔心。
不久,王小姐定期來訪。
她已成為丘靈最信賴的人,無話不說。
丘靈問:「我母親那裡有無轉機?」
王荔嬋搖搖頭。
丘靈深深失望,不由得垂下頭。
「丘靈,」王荔嬋改變話題,「聽說你成績優異,校方鼓勵你跳班,真替你高興,對你來說,越早畢業越好。」
丘靈不出聲。
王荔嬋撫摸她的頭髮,「我也希望有一個這樣乖巧的女兒呢。」
丘靈握住她的手。
王荔蟬凝視她的小臉,「眼睛越來越大,都不像真的,似用數碼相機拍下照片,故意施電腦特技放大了的雙眼。」
丘靈不由得笑起來。
「我這次來,是想同你講解一些生理衛生事實,按照女體發育,到了一定的時候……這幾本小冊子會對你有幫助,屆時你勿驚慌,我已替你準備了一些用品。」
丘靈專心聆聽。
王小姐感慨,「沒有母親在身邊,就是這點吃虧了。」
這還用別人來提醒嗎,丘靈內心刺痛無奈。
「賈氏夫婦那裡,沒有問題吧.。」
「他們是一等好人。」
王荔嬋說:「很多事,你都懂得自己化解,他們說,你極之乖巧,一點麻煩也無。」
丘靈試探問:「他們可願正式領養我?」
王荔蟬不得不搖搖頭,「他們還沒有提出來。」
「呵。」
王荔嬋離去。
母親仍然不願意見她,也許,她已決定,反正這生這世要在獄中度過,死了心也好。
丘靈歸社會撫養。
社會是狠心毒辣無情的晚娘,適者生存,不知多少孤兒淪落在坑渠裡。
那天傍晚,賈景坤找丘靈,「丘靈,我得出差到西雅圖吉一個月,有客戶找我為他裝修一架私人飛機。」
啊,多麼有趣的工作。
賈景坤說:「在飛機上,所有家俱需要牢牢釘緊,真考工夫。」
丘靈欽佩地看著賈景坤。
「丘靈,替我好好照顧品莊。」體貼的他竟把話調轉來說。
他當晚收拾行李,第二早就走了。
屋裡只剩賈品莊與丘靈二人。
品姨抽空到學校參觀網球比賽。
丘靈尚未上手,很快出局,坐一旁看高班同學比賽。
賈品莊忽然讚歎說:「你看女體多麼美麗。」
丘靈不以為意,女運動員淋漓地發揮體能時的確賞心悅目。
貴品莊授著說:「女子比男子漂亮得多,上天偏愛女子。」
下雨了。
大家冒雨擠在看台上,漸漸有人吃不消散去。
丘靈擔心品姨會著涼,輕輕說:「不如走吧。」
她卻依戀地看著兩名少女進行賽事,她們衣履盡濕,可是忘我地努力競賽,似羚羊般來回奔馳。
丘靈的運動衣也濕了,有同學給她一隻透明大膠袋,她索性把它連頭罩在身上。
賈品莊凝視她,「丘靈,你真好看。」
丘靈不好意思,「品姨別取笑我。」
回到家,丘靈斟杯熱可可,回到房間寫功課,半晌抬頭,天已經黑了。
她走到客廳,發覺品姨獨自在欣賞雨景。
她輕輕說:「剛才下了一陣豆大雹子。」
一向忙碌的她很少如此寂寥,可見是想念丈夫。
她又說:「景坤已經到了,打過電話來。」
這個時候,也許是靈感,丘靈忽然有點不自在。
賈品莊站起來,伸個懶腰,「我早點休息。」
丘靈輕輕點頭。
「連幾天,賈品莊都在家工作,沒有應酬,真正相愛的夫妻應是這樣的吧,離別數日,也渾身不自在。
屋子裡一片寂靜。
只有鄧明哲電話來找,丘靈冷淡地答:「不,我沒有空」,「對不起我要溫習」,「已經約了人了」。
屋內氣氛漸漸凝重,彷彿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一日下午,丘靈放學回來,掏出門匙,想插人匙孔,忽然想起二年多前,也是億個這樣的下午,一推門進家,便看見了她一生中最可怕的事。
為什麼今日感覺也相似,混身寒毛無故豎起?
不過,這不是她的家,這是賈宅,主人與她只有友情沒有親情。
她終於打開大門,看到品姨的公事袋與鞋子丟在玄關。
丘靈替她把皮鞋抹乾淨放好,公事包拎到書房,「品姨?」她不在。
丘靈有點擔心,做了熱茶,一直找上樓去。
本來主人臥室是重地,丘靈懂得規矩,走過的時候都目不斜視,可是今日男主人不在,女主人最近心情欠佳,丘靈便走近那個範圍。
門處掩著,丘靈看到裡邊去。
原來臥室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起坐間,品姨的外套衣物都堆在沙發上,地上,有一隻空酒瓶。
到這個時候,丘靈其實應該不理閒事,立即回自己的房間去溫習功課,可是她總覺得住在人家裡那麼久,非得做些什麼才過意得去。
這時,房內電話鈴響起來,十多下沒人聽,終於掛斷,更叫丘靈焦慮。
她終於踏進了私人起坐問。
可以看見賈品莊躺在房內白色大床上上動不動。
「品姨?」
沒有回答。
丘靈又走近幾步,呵,已經來不及回頭了。
寢室十分寬敞明亮,賈品莊身上只有一件浴抱,背著丘靈倒在床上,顯然是喝多了,醉睡不醒。
一隻小小收音機正輕輕播放廣播劇,男女主角呢喃地訴說著愛的裒情。
丘靈想替品姨蓋好被子,她走到床的另外一邊,看到品姨臉色紅潤,不禁放心,正想替她整理被褥,眼光落到她半裸的身上。
丘靈打一個突,這一驚非同小可,踉蹌退後,想閉上雙眼,可是眼皮不聽話,反而睜得更大。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恢復理智,可是雙腿卻發軟,跪倒在地,丘靈知道非得盡快離開主臥室不可,急忙中手足使不出力,她只得緩緩爬出去,到了走廊,才扶著牆壁站起來。
丘靈喘著氣回到自己的房間,抓起外套,逃一樣走到樓下,拉開大門。
一陣冷風夾著細雨迎面打來,丘靈退後兩步,風大雨大,走到什麼地方去?
她忽然清醒了。
唯一可做的是找到王荔嬋,把這個驚人秘密告訴她,可是,王小姐又能怎樣幫她?最多是再把她帶回女童院,又一次等待發落。
丘靈關上門,回到客廳坐下。
電話鈐又響了,這次,丘靈去接聽,聲音冷靜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是,坤叔,是我,剛放學,品姨睡了,你幾時回來?大家都想念你。」
「品莊有無飲酒?」
「一點點啦,你放心。」
「天氣轉涼,衣著飲食都要小心。」
「我知道。」
「稍後我再打來。」聲音無限纏綿依戀。
丘靈忽然平靜了,她一向是保守秘密的高手,她知道的事,統統像理在海底一樣,永不揭露。
這時,她像是聽見母親低沉的聲音問:「你會替我保守秘密,直到我死的那天?」
母親雙手掐到她的手臂裡去,眼睛發著奇異的青光,她只得肯定地點頭。
那天下午,丘靈放學回家,看到母親正把一頁稿件傳其到每一家報館的娛樂版。
她驚問:「這是甚麼?」
丘雯嵐說:「我不能失去他。」
「失去誰?」
「譚之恩。」
丘靈苦苦懇求,「媽媽,你的世界不止譚之恩那樣小,您還有我,還有自己的前途。」
丘雯嵐哭了。
那頁稿件上,密密麻麻寫著譚之恩的醜事。
「已經發到報館去了?」
丘雯嵐點點頭。
丘靈頓足,「為什麼?」
「我恨他,只有在討飯之際他才會想到我,稍有轉機即刻撇開我,我要教訓他。」
丘靈用手抱著頭,太遲了。
「媽媽,留不住他,隨他去吧。」
「我年華已逝,錢也花光,再也找不到人。」
「媽媽,沒有男人,也可以生活。」
可是丘雯嵐已經癡迷,痛哭不已。
譚之恩在伴遊社工作的歷史一下子傳揚出來,他的花襯衫蒙上污點,他終於上了頭條,可是繼而銷聲匿跡,這一次,他縱使又得討飯,卻不再回丘家。
他不是笨人,他懷疑丘家有人出賣他,那人,當然不是丘靈。
他再三盤問過丘靈,她只是守口如瓶,把秘密交給丘靈,最穩當不過。
那一天,賈品莊到深夜才醒來。
丘靈聽到她沙啞的聲音找人:「丘靈,丘靈。」
丘靈揚聲,「在這裡。」
她沒有鎖門,在這種情況下,一道門已經無用。
只見賈品莊托著頭走過來,「我睡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