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到底是誰?
下午,祖斐出外購物,走到超級市場,就碰見她最不想見的人。
祖斐記得那艷女郎,就是她把字條放進手袋裡。她跟貼她,使祖斐沉不住氣,霍地轉過身子來,瞪住她。
女郎嚇一跳,手上雜物全掉地下。
祖斐見她驚惶失措,反而放下心來,這分明是個業餘者,祖斐一向對女同胞友愛有加,便放她一馬,急步走開。
她即跟上來,「方小姐,我姓公冶。」
祖斐煩惱地說:「你想怎麼樣。」
「方小姐,我是康達爾大學天文學系研究院的副教授。」
祖斐看她一眼,假使她是真的,倒值得肅然起敬。
她的祖先懂得與鳥類通話,她呢,會得與星星私語?
「歐陽是我的教授。」
又一位教授。
「方小姐,一言難盡,我們能不能坐下喝杯咖啡?」
祖斐覺得這個葫蘆太深太黑,不去打開它什麼事都沒有,一經探索,後患無窮。
「你所不知的不會傷害你」,祖斐最相信這句諺語,無知即幸福,祖斐微笑著搖搖頭。
「方小姐,要是你回心轉意,打九九八八二找我。」
「不用等我的電話,」祖斐說,「免得你失望。」
公冶小姐臉上露出欣賞敬佩的神色來,「方小姐,但願你不後悔,但願他也如此愛你。」
祖斐拒作任何評論,空手回到公寓,立刻托在大學堂工作的朋友去查清楚康達爾大學天文學系的底細。
正在等待消息,靳懷剛的電話來了,祖斐孤軍作戰這些時候,聽到他的聲音,不禁鼻子發酸,「懷剛懷剛懷剛。」
「一切都好?」他似乎也聽出聲音中異樣。
「花又要謝了。」
「明天我來換新的。」
那就表示他今天不打算出來。
「傍晚我再與你通電話。」
雙方依依不捨之情再難掩飾。
祖斐掩著臉,內心異常困惑,怕要打敗仗。
大學那邊有消息來。
「康達爾大學的確有天文學系,其中一名教授是華裔美籍人士,複姓歐陽,男性,四十一歲,身高一七六公分,重六十公斤,留阿鬍髭,一表人才。」
「是,是他了。」
「歐陽與他的學生鑽研一項非常奇特的題目,已有數年之久,最近七個月,他們把整個研究院搬到本市來,曾經要求國防部協助,被鄭重拒絕。」
「他們的題目是什麼?」
「已有不少有識之士認為他們已經離題萬丈。」
「是什麼,請說。」
「他們認為——你不會相信的。」
「試一試我。」
「我讀給你聽:歐陽教授發表過演說,指出在這個有一千億個銀河系、而每個銀河系又各有數千億顆星球的宇宙,認為太陽系是唯一有生物居住的恆星,實在太過可笑……」
祖斐如遇雷殛,握住電話筒的五指一鬆,她跌坐在沙發中。
那頭叫她:「祖斐,祖斐。」
過了很久很久,祖斐才聽見耳邊有嗡嗡聲,她拾起聽筒,吞下一口涎沫,「我在這裡。」
「你是做廣告的人,怎麼會對天文物理這冷門科學發生興趣,是否想進康達爾大學做成年學生?」
祖斐虛弱地唯唯諾諾。
「還有更鮮活的下文呢。」
「還有什麼?」
「歐陽教授深信外星人可能已經抵達地球,隱藏身份,」朋友哈哈地笑起來,「這簡直是妖言惑眾嘛。祖斐,天文物理涼颼颼的,我看你還是考慮念地理物理的好,腳踏實地,到底地球是我們的家鄉。」
祖斐不知怎麼回答才好。
「有空一起喫茶。」
「—定。」
祖斐發覺她雙手在簌簌地抖,半晌,才能把話筒放回機器上。
接著她雙腿也顫抖起來,整個人如秋風樹梢的一片時子。
祖斐狂叫起來,掩著雙耳,一聲又一聲,直至喉嚨沙啞。
然後她坐下痛哭。
等到再度抬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水分湧到臉上,祖斐整張面孔腫起來,祖斐憔悴地靠在沙發上,也不站起來亮燈。
她心裡已經很清楚,卻還希望有奇跡出現。
門鈴在黑暗中響起,祖斐彈跳起來。
「方祖斐小姐,」有人在門外說,「我們知道你在裡邊,請讓我們同你交談。」
祖斐已經豁出去,跑到門前,打開,疲倦地說:「走開,我想獨處。」
門外站著歐陽與他的助手公冶。
歐陽雙眼閃出興奮的光芒,「方祖斐,你終於明白了。」
「走開。」祖斐帶著哭音。
公冶拉一拉她的教授,低聲說:「我們走吧,她需要休息。」
歐陽焦急說:「我們追了七年才得到這一條線索。」
「我們無權過問她的私事,教授,她已經夠難堪。」
歐陽太息一聲。
祖斐覺得他們不失學者風度,伸手把鐵柵打開。
他們兩師徒反而有點不知所措。
「請進來。」
祖斐這才打開燈。
公冶小姐一眼看到茶几上的花,非常震動,看!」
歐陽向她使一個眼色。
祖斐緩緩地說:「我不希望聽到你們再提靳懷剛三個字。」
歐陽馬上回答:「可以。」
他像是在斟酌字句,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一直相信他們已經抵達我們這裡。」
祖斐輕輕問:「他們善良嗎?」
「智慧、友善。」
「你如何知道?」
「他們留下來,純粹為著做研究工作,與我們的政府早達成協議,交換知識。」
祖斐啞然失笑,「我們有什麼知識可以交給人家。」
歐陽的臉一紅。
公冶小姐說下去:「這些年來,有不少人與他們接觸過,我們搜集到充分的證據,他們從一個城市走到另一個城市,建立實驗室,但國防部偏偏不與我們合作。」
祖斐說:「這與天文學有什麼關連?」
「方小姐,天文學知識只來自兩方面:照望遠鏡及收集殞星的資料。」
祖斐不以為然,「別忘記航行者,它正往冥王星出發。」
歐陽笑,「但是我們渴望知道太陽系以外的消息。」
祖斐默然。
「政府不應對我們保密,」歐陽有點氣憤,「我們有權知道。」
祖斐站起來,「這一切,也不過是你們的猜測。」
歐陽訝異,「方小姐——」
公冶小姐碰一碰他的手肘,「教授,我們走吧。」
歐陽也不想逼人太甚,歎口氣,「方小姐,騷擾你了。」
祖斐送他們到門口。
「你有我們的電話號碼。」歐陽轉過頭來。
祖斐忍不住問:「倘若接觸到他們,你有什麼目的?」
「我對他們沒有興趣,我不是一個生物學者,我只想知道他們星球的生命與歷史。」
「好奇心的殺傷力至巨,教授。」
祖斐掩上門。
她不會傷害靳懷剛,永遠不。
門外,公冶對她教授說:「你看不出來?她愛他,她才不會出賣他,這條線索已斷。」
「知道他是誰,仍然愛他,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男人根本不懂得。」
他們兩人漸行漸遠,聲音沉寂下來。
祖斐用背脊抵住大門,突覺筋疲力盡,蹣跚走到臥室,撲倒床上。
以往,她治療一切不快的良方便是痛痛快快睡一覺,今天也不例外。
祖斐做了夢。
夢見一位女士送來兩個嬰兒,祖斐伸手去接,竟忘記問她尊姓大名,她放下孩子就走了,祖斐也不管小嬰從何而來,便到處找奶粉餵養他們。
一個稍微大點,有四五個月模樣,已經長得一團粉似,祖斐便把他抱在手中,另一個剛剛出生,雙眼像小動物般緊閉,祖斐不敢動,把他放在床上。
正在忙,祖斐忽然聽得吸塵機噪音大作,自夢中驚醒,只見天色已經大亮,紅日炎炎,不管你怎麼想,太陽還是如常升起來了。
她歎口氣,拉開臥室門。
活潑的女傭把她當姐妹一樣,「沈小姐提醒你,你與她有約,中午她在家恭候。」
「靳先生有沒有找我?」
「沒有,鄭先生找過你。」
「他說什麼?」
「他說要取回他留下的唱片。」
叫他去死。
女傭繼續操作。
祖斐苦笑,這個地方,明明毫無值得留戀之處,偏偏又不願離開,究竟為何?
午飯過後靳懷剛就到了,這次帶來的盆栽如籐狀,捧在手中,似新娘的花束,拳頭大的白花如盛放的茶花。
祖斐接過,湊在鼻端深深聞一下。
她抬起頭,看到懷剛的臉,別有一番滋味,啞口無言。
懷剛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
祖斐現在知道,他出來一次,實在不易。
祖斐的思想飛出去老遠,記得少女時代讀過的希臘神話,丘比特怎麼每天晚上去探訪他的情人賽姬,她為著好奇要知道他的身份,黑夜中拿蠟燭照著他,燈油滴醒丘比特,他振翅飛去,永不回頭。
祖斐沉著地想:應從前人的經驗吸取教訓。
「走吧,沈培在等我們。」
「你打算空手去?」
「你呢?」
「我帶兩瓶葡萄酒。」
祖斐苦笑,懷剛膽子真大,這樣信任人。
「你那個酒,喝了會上癮。」
懷剛溫柔地說:「那你就不得不跟我走。」
祖斐微笑。
不跟懷剛走,還有別的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