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沛苦笑,「丹青,我實在熬不下去。」
「你可知逃兵要吃槍斃。」
那邊沒有反應。
過一會兒,丹青發覺沛沛哭了。
「沛沛,別這樣,我立刻來接你,放心,這並不是地球末日,什麼都有解決的方法。」
「父母親氣得要命,下個月就開學了。」
「也許你太早去報到,來,洗把臉,我馬上來看你。」
丹青掛上電話,海明站在她面前。
她拍手,「海明,請你做司機送我一程。」
海明頗有慍意,「你乾脆領養宋文沛小姐,正式做她保姆,豈非兩全其美。」他都聽到了。
「海明,不要小器,我們一起吃晚飯。」
「啊,」海明諷刺的說::「終於答應與我吃飯,可惜多出一名不速之客。」「海明。」丹青臉色一沉。
她是他的剋星,他無奈地又一次低頭,她得意地笑了。
宋文沛前來開門,雙目腫如桃子,丹青內心惻然,這是她最要好的同學,兩人情不自禁擁抱在一起。張海明目睹一切,也有點感動,女孩子同女孩子,真是鬼打鬼的居多,丹青對沛沛如此義氣,值得尊重。
丹青把他們介紹過了,拉隊去吃飯,沛沛很挑剔地選吃泰國菜,難怪,看見炸薯條都有哭了。
再三的說:「我不想再回去。」
海明見沛沛這樣堅決,怕得要命,像是把倫敦當什麼蠻荒地帶似的,不禁嗤一聲笑出來。
丹青看他一眼,「沛沛,你同海明談談,他是老倫敦。」
沛沛嗚咽的問:「你怎麼可以什麼那個地方?」
海明耐心地問:「你住哪一區?」
「於司頓路。」
「好地區呀。」
沛沛偏一偏嘴。
海明瞪她一眼,「不是哭,就是發1脾氣,要不放棄,這就是小姐本色。」「喂,海明,」丹青跳起來,「帶你出來,是叫你安慰宋文沛,不是讓你譏笑她。」
沛沛沒精打采的說:「張海明說得對,我打敗仗。」
丹青無奈地歎口氣。
海明繼續:「於司頓路往南走是修鹹頓路,經羅素廣場便抵達倫敦大學以及大英博物館,你去過沒有?」
沛沛搖搖頭。
「整個月你就坐在監護人家裡哭?」
「海明,你太過份了。」丹青再三阻止他發言。
「真的,只要她在英皇十字站上車,乘搭一個站地下鐵路,在查寧十字站下車,便可以到特伏加廣場,但是沒有,她乘飛機回來了。」
沛沛用手掩住面孔。
「夠了,海明,夠了。」丹青幾乎再一次同他反面。
「不,」沛沛忽然放下手,仰起頭,「讓他說,他講得有道理。」
丹青責備他,「海明,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偏偏人之患,好為人師。」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沛沛已經停止哭泣,很沉著地坐著,看牢自己雙手,似研究掌紋。
過了一會兒,沛沛輕輕背道:「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虧也,於予與何誅。」
丹青一留神,聽明白,便笑了。
「有我們陪你的話,相信冥皇星你都不怕去。」
沛沛說:「我比較喜歡土星那個大光環。」
丹青說:「讓我們申請移民到那裡。」
兩個女孩子咕咕笑。
海明在一旁,十分陶醉於少女夢囈似天真的對話,時間一過,她們長大成熟,便會變得平凡傖俗,整日比較時裝首飾,房產股票。
女人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之一,年輕的時候,清純柔和美麗如春日灩灩之湖水,然後就開始變,漸漸老練、滄桑、憔悴、狡獪、固執、霸道,相由心生,再標緻的少女到了中年,也多數成為另外一個人。
所以海明要貪婪的欣賞丹青與沛沛此刻表露的風景。
宋文沛長髮及肩,胡亂梳起兩角,用夾子夾起,碎發撥不上,濺到眼角里去,並不理會。
丹青也好不到什麼地方去,她一貫不修邊幅,襯衫袖子一隻捲起,另一隻掉下,隨便一襲布裙,但是天然的濃眉長睫,桃子似的面色,足以吸引目光。
當下兩個女孩子嘻嘻哈哈,似完全忘卻昨日煩惱。
丹青說:「海明,你多多指教宋師妹。」
海明對沛沛說:「我帶你去華都街的鏞記去吃沙茶乳鴿,美味異常。」
丹青內心有一絲異樣,幾乎衝口而出:我也要去。
只聽得海明講下去:「只不過我零用有限,平常還是自己舉炊。」
「你會下廚?」沛沛睜大眼,似發現瑰寶。
「手藝不壞啊,拿手好戲如海南雞飯,牛腩燜蘿蔔,都為親友稱善。」
「啊你一定要把電話地址給我。」
丹青忍不住問:「你還回倫敦嗎?才十分鐘之前,我才聽見一個人說,機槍擱她脖子上,她都不要再去。」
沛沛不出聲。
丹青說完那番話,立刻掩住嘴,很吃驚:語氣太過酸溜溜,又刻薄,甚欠友善,怎麼會這樣?
沛沛說:「丹青,我知道你對我失望。」
丹青連忙控制情緒,放柔聲線,「我不想你浪費飛機票。」說罷覺得語氣又轉為空洞虛偽,比剛才更加惡劣。
在這一剎那,丹青知道,她與宋文沛的友誼已經變質。
為了什麼?
沒有人注意到丹青臉色大變,因為海明正殷殷與沛沛說到英國的天氣,非常投機。
丹青啜乾面前的新鮮椰汁。
應該高興才是呀。
不是一直要把沛沛介紹給海明嗎,看,目的已經達到。
難為海明當時還死命抗拒,甚至與丹青吵將起來,一見了面,十五分鐘就成為好友,不打不相識的樣子。
沛沛始終要回去升學的,即使父母放過她,她也無法同自己交待。
丹青聽得海明說:「說不定我們會同一架飛機回去呢。」
我們。
丹青即時覺得寂寥。
這張海明,三十分鐘前,他還是阮丹青裙下的不二臣,一剎那變變變,他轉移陣地。
丹青慶幸:幸虧不愛他。
不然林健康顧自由洪彤彤的故事又會重演。
最令丹青失望的是沛沛,她甚至沒有問一問張海明同阮丹青是什麼關係,已經把他霸佔著說個不停。
平素吃一塊餅乾都會得分一半給阮丹青的宋文沛。
丹青非常非常困惑。
人與人的關係就是這樣簡單嗎,一有利害衝突,馬上原形畢露。
她沉默地看著好朋友酒逢知己的歡樂模樣。
失去張海明瞭。
這小子,曾經對她真正認真過。
太經不起考驗,一下子又隨人去了。
丹青苦笑起來。
海明這才給她一點注意,「你說什麼,丹青?」
「我,我沒說什麼。」
「丹青,」沛沛說:「我想去看一出本地製作的搞笑電影。」
海明連忙阻止,「阮丹青最不喜歡在黑暗裡浪費時間。」
也許是丹青多心了,她聽出話裡一絲不滿及諷刺。
她笑笑,不予計較,「海明,你陪沛沛,她去了一個月英倫,立即覺得月是故鄉明,你成全她吧。」
張海明立刻叫侍者結帳,名正言順地把約會接下。
宋文沛並無異議。
丹青不敢相信事情發展過程,就這樣,大不列顛失去印度,阮丹青失去張海明。雖然,英國也一直說,寧可失去十個印度,也不可失去一個莎士比亞,但,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完全不是那股味道。
丹青到底只有十多歲,而涵養這門工夫是要靠後天長期修練的,她當下站起來,「我先走一步。」
海明說:「我們先送你。」
又是我們。
但宋文沛卻說:「五點二十分了,丹青,不如你在這附近逛逛街,打發九十分鐘,我們再聚頭。」
「不用了,我頭痛,先回家,再通電話。」
豈有此理。
這麼急急要甩掉介紹人。
丹青索性揚手叫一部計程車,走為上著,離開現場。
又一次想:幸虧不愛他。
那不愉快的意思漸漸過去,但是丹青開始明白,為什麼若干女性把男友視作禁,等閒不讓他亮相,也是財不露帛的意思。
要學的,還有很多很多。
第七章
回到家,爽朗的丹青怒氣已經全消。
母親不在家,鐘點家務助理煮下一鍋肉湯,丹青不比沛沛,早已習慣這種寂寥獨立的生活,在家與在外,都沒有太大分別,相信可以適應留學生活。
十點多的時候,丹青已經忘記剛才不快。
沛沛電話在十二點才到。
她小心翼翼問:「丹青,張海明是你什麼人?」
丹青啞然失笑,這話活脫脫是為先斬後奏現身說法。
「普通朋友,一直想介紹給你,好讓你在倫敦有伴。」
「海明也是這麼說,丹青,我太感激你。」
丹青忽然丟一記書包:「君子成人之美。」
沛沛吐出一口氣,「海明說他要改造我。」
「你樂意接受改造嗎?」
「丹青,你知道我需要改善的地方實在太多。」
真幸福,他找到了,她也找到。
「明天我們去游泳,丹青,你要一起來嗎?」
「不行,我要做工,沛沛,你玩得高興點。」
「謝謝你,丹青,謝謝你。」象只小鳥一樣。
阮丹青又恢復自我。
真的,只要捨得放手,就可換回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