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她找到姑姑家落腳,看情形新環境極之適合她。
育台把舊家新裝修的照片給她參考。
紀元眼尖,一下看到照片中有張陌生面孔,「是誰?」
「這是爸爸新助手,她叫郭桑琳。」
「她很漂亮。」
「的確是,現在好看的女子一日比一日多。」
父女的心情都比較平和,不像三個月前那樣憤世嫉俗。
「姑姑把客房裝修過正式讓我住。」
是,淡藍天花板上描著一團團白色的雲,一張小床有白紗帳子,白色化妝台書桌全是一套,再加一具私人電話,育台莞爾,他記得育源小時候老想一間這樣的睡房,她在侄女兒身上實現了夢想。
聖誕樹上系滿了金紅二色的裝飾,但是育台在拆禮物那日就走了。
郭桑琳開車接他。
一進公寓,發覺有五六個人在趕工,他的睡房已經趕出來,其餘工程已進行得七七八八。
他問桑琳:「你整個假期都在這邊?」
桑琳微笑著點點頭。
房間換了垂直簾,光亮許多,床、被褥、連衣架都是新的。
浴室裡毛巾及用品式式具備,好不周到。
育台訝異了,他一輩子出路遇貴人,郭桑琳肯定是其中一人。
她向他報告:「這是和平的結婚照,她已收到你的禮物,謝謝你云云。」
育台看了看婚照,又是一個意外,沒想到小和平原來那麼高,站在一起居然齊司徒耳朵,印象中她是依人小鳥,可見李育台對人的印象是多麼模糊。
他隨即看了看桑琳。
她也高,長腿,穿條泛白牛仔褲、白襯衫,說不出的好看。
「和平忙得連信都不寫了嗎?」
桑琳只是笑,不置可否,沒有評語,「他們在答裡度蜜月。」
「那多好。」
走到露台,發覺連地上瓷磚都換了紅磚,且放了幾大盆植物。
「這是什麼?」
「紫籐。」
「呵那是一種美麗的植物。」
是她挑選的嗎?一定是,裝修師哪管這些。
桑琳拿出啤酒來。
這樣出色的女孩子,不見得願意花時間服侍任何人吧,李育台忽然面紅耳赤。
屋子裝修終於完工,非常大方整潔實用,感覺上似搬了一個新家,看上去已經沒有什麼舊時痕跡,除出書房牆上一幀掛畫,那是謝雅正攝影集封面,上邊五個字:如何說再見。
由此可知,他的事,郭桑琳統統知道。
紀元的房間很簡單,一床一桌一椅,跟她姑姑家完全不一樣。
復活節假她可能會回家來。
可是接著一通電話,紀元說她另有計劃:「姑姑帶我去歐洲呢。」
「哪幾個國家?」
「今年到南歐,明年是北歐。」
「暑假呢?」
「暑假到美國。」
十年內的計劃都訂好了。
「那麼幾時回家來?」
紀元又技巧地答:「隨時。」外交家口吻。
「你現在的男朋友是誰,還是狄倫嗎?」
「不,叫保羅劉。」
呵華裔,李育台放心了。
稍後陳旭明知道裝修工程已經完成,想來探訪。
「不。」育台一口拒絕。
「為什麼?」
「一個人的家是一個人的堡壘,我不想公開。」
「從前我也去過你的家。」
「現在我已改變主意。」
「咄,我問桑琳,她會告訴我你家現貌。」
「她才不會說。」
「噫,你倒有信心,對女性很有辦法哇。」
有辦法的是司徒啟揚,不是他。
老陳趁桑琳進來,對她說:「桑琳,李家裝修成什麼樣子,能給我看看嗎?」
誰知桑琳很自然答:「一切資料都交給李先生了,我手頭什麼都沒有。」
李育台馬上知道他沒看錯人。
那天下班,他同桑琳說:「我有三年沒到戲院看電影了。」
「你想看哪部戲?我陪你。」
育台抬起頭,「我不知道,由你挑選吧。」
待真的到了戲院門口,忽然覺得人多聲雜,不知怎地他有點畏縮,他都不認得戲院了。
桑琳輕輕說:「不喜歡的話,我們走吧。」
「對不起。」
桑琳很幽默,「沒關係,原先也不是我想看電影。」
李育台更加歉意。
事後想起來,他們第一次約會,就這樣報銷,育台認為是罪無可恕。
在霓虹燈下散步之際,桑琳問:「可以說一說為什麼不想進戲院嗎?」
「那你得先答應不笑我。」
「沒問題。」
「在黑暗中,人群呆呆地對著銀幕獰笑,多麼可怕。」
桑琳納罕,「你仍然被情緒操縱。」
李育台一怔,又被桑琳說中了。
「最近這段日子,我時時會悲從中來,無法抑止。」
「我明白,家父去世後,我忽然很想很想跟他齊往天國。」桑琳看著遠方。
育台訝異,「可是我看過你的履歷表,你父母均在世,且十分年輕。」
「呵,我自小過繼給表舅一家,履歷表上填的是法律上的父母。」
育台的心一動,「他們姓郭?」
「是」
「對你好嗎?」
「足足一百分。」
「那麼,你生父姓什麼?」
「姓汪。」
育台猛地抬起眼。
他不相信這是事實。
姓汪,有人曾經預言,他會認識一個姓汪的女子,他一直以為是玩笑,沒把事情放在心上。
就在他幾乎忘懷那個預言的時候,發覺郭桑琳原來姓汪。
桑琳見他一臉錯愕,笑語:「你好似對我身世有很大的意外。」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你為什麼會過繼給舅舅?」
「我七歲那年家母去世,我一直住在舅舅家,為著感恩,我父同意此事。」
育台又一個驚奇,桑琳身世競跟紀元那麼相似。
他因此說:「小女此刻也跟舍妹生活。」
對於他的事,桑琳一向不予置評,維持緘默,微笑。
育台說:「也許,你可以介紹他們給我認識。」
桑琳忽然笑了,「這可不比看電影,約好了可真得赴約,不能叫他們白等。」
育台低下頭,訕訕地不出聲,沒想到叫一個年輕女子給訓話。
而且言之有理。
他結果只得說:「待我情緒穩定點的時候才約時間吧。」
桑琳又笑。
那個陌生人的預言好似有實現的機會。
據說,這件事寫在他的臉上,多麼奇怪。
之後,育台出去開會,身邊總是帶著桑琳。
老陳看出苗頭來,同桑琳說:「你不如去補讀建築系。」
桑琳駭笑,「那不行,待畢業我豈非已經三十歲。」
「咄,」老陳氣結,「你以為三十歲是行將就本嗎?三十歲畢業你們能受用三十年,多麼值得。」
桑琳心動。
老陳問:「育台,你贊成嗎?」
育台微笑不語。
老陳又說:「下了課來幫忙,半工半讀,不知多好。」
桑琳看著育台,育台這時才說:「書到用時方恨少。」
老陳不耐煩,「這是什麼意思?您老實實在在的放一句話下來好不好?」
育台又說:「只要工夫深,鐵杵磨成針。」
老陳頷首,「這就是同意了。」
桑琳說:「我一向喜歡唸書。」
那天下午,育台送桑琳回家,她問他:「父母在家,你要不要進來同他們打個招呼?」
育台想了想,點點頭。
他進郭宅去坐了十分鐘。
郭先生太太熱誠款待他。
那是一對殷實人,做印刷生意,故城內各式雜誌實印多少本他們是瞭如指掌,對李育台這類專業人士則十分尊重。
李育台告辭後,這是他們的評語:「年紀大了一點」,「可是桑琳不介意」,「好像有心事」,
「生意上是一定有壓力的」,「只要桑琳喜歡,我不介意」,「下一次置業,叫他幫幫眼」,「這麼快就想利用人了」,「咄,是女兒的男朋友哩,怕什麼」……
李育台當然沒聽到這些對白。
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見雅正家人的情形來。
往事在腦海中閃了閃,漸漸淡出。
松山半島那宗生意成事,簽署合約之際,記者來拍了照,刊登在報上。
謝中之教授先來電話:「育台,回來了也不與我聯絡。」
育台沒聲價道歉,急急交待紀元去向,又約了時間見面。
下午,又有一通電話打進來。
「回來了?」聲音輕輕糯糯,聽在耳中無比受用。
這是誰?
「我的名字叫米雪幾。」原來是那個美人兒。
「是是是,你好嗎?」
「見了面你就知道啦。」
育台笑笑,「不,我不認為我們會見面。」
「我已經同你的朋友沒來往了。」她提醒他。
「同那個沒有關係。」
「你找到人了?」
「可以這樣說。」
「呵我真替你高興。」她的聲音是由衷的。
「謝謝你。」
「你也會在報上看到我的消息,我有新戲開拍。」
「角色好嗎?」
「依然故我。」
「慢慢來,羅馬並非一天造成。」
「喂,同你說話真有意思,我們能常常通電話嗎?」
「我想不方便。』」
「她是一個醋娘子?」
「不,是我自律。」
「她真是個幸運女。」
「是我一心不能二用。」
她笑了。
可以想像到她巧笑倩兮的動人模樣。
「我也希望有個像你那樣的男朋友。」
李育台回敬:「你這種講法,同有些婦女說,『孩子是笨一點可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