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之正打算這樣做。
飛往西方途中,已經有男士問她:「小姐,你可願意拍電影?」
元之對林慕容的學歷一無所知,而她,關元之,忽然接觸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她將何以為生?
臉上露出茫然之色,更加動人。
「小姐,有個故事非要你擔綱主角不可。」
元之不去理他。
到酒店報到時是一個雨天,第一件事,元之是要找梁雲。
電話打到宿舍,梁小姐出去了,元之留言。
到底年輕,放得開,元之順帶在附近溜躂觀光。
她倒是很欣賞霧都天地一色灰濛濛的情調。
才走到掇政街附近,就聽見有人叫她:「慕容,慕容!」腳步聲直追上來。
元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人生何處不相逢,在異地也會遇到熟人。
她只得轉過身子來。
喚她的人是個英俊高大的年輕人,「慕容,我知道我不會看錯。」
元之僵硬地答:「你的確看錯了,我不姓林。」
「慕容,慕容。」
「我不認識你。」這句是真話。
年輕人歎口氣,「那麼好,讓我提醒你,我叫呂一光。」
元之向他點點頭。
他一徑說:「看到你我放心了,原來傳言不是真的。」
「什麼傳言?」
呂一光凝視她標緻的臉:「我一直說你不化妝時最好看。」
「什麼流言?」
「不要去聽那些風言風語。」
元之直問:「可是有人說我已經故世?」
年輕人笑,「你還說你不是林慕容」
元之詞窮,明明要開始新生活,一上來就碰到舊相識,不知如何是好。
可見去舊立新是多麼困難。
「我已再世為人。」
年輕人一定是林小姐其中一名追求者,態度非常遷就,「好好好,你愛怎麼說都可以。」
元之定定神,然後說:「我已不是林慕容。」
年輕人好奇,他問:「那麼,現在你是誰?」
元之據實答:「我叫關元之。」
年輕人笑,「無論叫什麼,站在這街角都會變成冰棍兒,去渴碗熱湯吧。」
元之笑了。
呂一光從頭再打量她,「你是好像有點不一樣,走路為何駝著背?一個人跑來倫敦,又是幹什麼?還有,如影附形的李公子王公子等人呢?」
這些問題,元之都不懂回答。
呂一光感慨,「有時候我也想做另外一個人,什麼都從頭開始,說不定另有奇遇,但一想到身份證、護照、電費表、電話……上的名字統統都要更換,不如省省,做新不如做舊。」
元之發覺他是那樣有趣的一個人。
呂一光又說:「追著你跑的人實在太多了,我考慮過多次,一擠到那個隊伍去,就永不超生,變成芸芸眾生中的一名,所以,慕容,我情願做你的好兄弟,你有什麼話,儘管對我講。」
元之有點感動,不過不得不一再指出;「我不是慕容,」她停一停,「不過,你可否告訴我,你聽到什麼謠言?」
呂一光答:「只要你安好,我才不管人家說什麼。」
「你會在霧都久留?」
「我將在這裡工作一年,不像李公子王公子張公子,我們這些普通人要一份職業。」他把卡片交給元之。
元之與他道別,回到酒店房間,原醫生的電話便到了。
「覺得如何?」
「太美太高太出名了,不習慣,而且,林慕容亦十分寂寞。」
原醫生笑,「生命原本寂寥。」
「不一定,你聽過珊瑚樹申訴寂寞沒有?」
「這個問題可以討論六個小時,元之,凡事不要想太多。」
「七十二小時不夠以瞭解一個人。」
「我們不能給你七十二年。」
「我會盡快做出決定。」
「祝你快樂。」原氏掛了線。
電話鈴再響,來人說:「我找關元之。」
元之一聽就知道這是她的老同學梁雲。
「梁雲——,」她吹呼,「你好,我們可否立刻見面?」
梁雲對這個陌生的聲音有疑問:「你是誰?」
「我是元之,關元之。」
梁雲沉默一會兒,「你的聲音不像。」
何止聲音,連容貌也不一樣了。
「梁雲,說來話長——」
「向我證明你的確是元之。」
「好,有一日,你來醫院看我,我身上插滿管子,你揶揄道:『這可不成為提線木偶了』,下一句是——」
梁雲接上去:「我們都是命運的傀儡。」
是,她是關元之,一點沒錯。
「明天早上,我來看你。」
元之舒出一口氣。
淋浴時她看看此刻擁有的健美身軀,不知如何運用它才好。
林慕容本人大概也不曉得該怎麼做,否則,她到此刻都應該活著。
這樣漂亮的軀殼,競成為負累,始料未及。
元之沒有睡,著人送了一包香煙到房間來,坐在床沿點著一支。
這不是關元之的習慣,一定是林慕容的煙癮影響了她,再加上江香貞的酒癖,不得了不得了。
元之打一個呵欠,混身麻癢癢,說不出難過,胸口也作悶。
電光石火間她明白了,麻醉劑!
林慕容吸食麻醉劑。
元之難過得說不出話來,看樣子她的小宇宙永遠找不到理想的身軀寄生,因為自愛的人統統還健存在世界上。
她一宵不寐,天將濛濛亮的時候,元之已決定捨棄林慕容的身軀。
元之用冷水洗一把臉,出外散步。
大都會繁忙的一天已經開始,車站擠滿了人,車子喇叭嘩嘩響,小販擺賣熱狗咖啡……
元之不由得大聲喊出來:「我只想做芸芸眾生其中一分子,是否太苛求呢?」
她身份太過奇突,她注定不是一個普通人。
元之氣餒,不知如何向老同學梁雲交待她身份的轉變。
元之所不知道的是,梁雲一早已經站在她酒店旁門口,一直敲門,沒有人應。梁雲喃喃自語:
「這麼早,去了何處?」
身後有個聲音說:「大約是出去溜躂了。」
梁雲一轉身,見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閣下是誰?」
「我叫呂一光。」
呂一光也打量梁雲,只見她大衣圍巾,頭發毛毛,分明是一個學生,手還拎著書包,不禁有三分好感。
他問:「你找誰?」
梁雲說:「我找關元之,你又找誰?」
呂一光怔住,關元之,真有這個人,昨天,林慕容也說她是關元之。
「關元之是你的什麼人?」
呂一光聲音中有極大的關注,梁雲因而不介意他的質詢。
她答:「元之是我的老同學。」
呂一光問:「你可帶著她的照片?」
「有。」梁雲即刻翻查那百寶箱似的書包。
她終於取出一幀小照,遞給呂一光。
呂一光一看照片中那瘦削的少女,立刻說:「我也有一張剪報要給你過目。」
他攤開一張舊中文報。
報上紅字標題是那麼驚心奪目,連帶站在走廊轉彎角落的關元之都看到了。
她散步返回酒店,發覺房門口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梁雲,咦,老同學怎麼會認識呂一光?
且聽聽他說什麼。
講了沒兩句話,就看見呂一光亮出舊報紙。
元之讀到了頭條。
「著名模特兒林慕容香閨神秘死亡」。
元之如墮冰窖,難以動彈。
只聽得梁雲問:「這同關元之有什麼關係?」
呂一光答:「我昨天見過林慕容,她自稱關元之。」
「什麼?」
「這是一個難以用言語解釋的怪現象,」呂一光說,「只有見到了她,你才會明白。」
元之站在角落,看著這一對年輕男女,忽然產生奇突的第六感。
呂一光與梁雲的氣質是那麼接近,談話間又顯得如此投契,他們不難成為一對。
本來人海茫茫,他倆碰頭的機會率接近零,可是此刻因為元之/林慕容的關係,這一男一女同時在酒店房門外邂逅。
緣分,來的時候,推都推不掉。
元之繼而想到,也許,也許她在倫敦出現惟一的目的,就是要成全呂一光與梁雲這一對。
冥冥中的安排太奇妙了,元之此刻不禁釋然,也許她也會有奇遇。
這時,呂一光與梁雲兩人同時喊出來:「關元之/林慕容,到什麼地方去了。」
元之不得不慢慢現身,並且咳嗽一聲,「我在此地。」
該死的原醫生,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弄她。
見了面,非同他算帳不可。
呂一光大喜:「慕容,好極了,請過來。」
梁雲震驚,「元之,這是你?」
元之清清喉嚨,「讓我們邊喝咖啡邊談。」
呂一光忘了上班,梁雲也暫停上學一天,一行三人,找個幽靜地方坐下。
梁雲直搖頭,「一定有人開我們玩笑。」
當然有,那是曼勒研究所的原醫生。
元之幽幽說:「我的確是關元之。」
梁雲直搖頭,「你比元之高一個頭,再說,皮膚容貌沒一絲相像,我肯定你是林慕容。」
呂一光說:「慢著,她談吐思想態度沒有一處似慕容,我肯定她是關元之。」
元之呻吟。
梁雲怔怔地看著元之,忽爾落下淚來,「元之,你已經不在了,是不是?」
元之不知如何回答她,怔怔地落下淚來。
梁雲問:「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