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之說:「從何處來,回何處去呀。」
「我不明白。」蘇細大惑不解。
「五年已經過去,你並沒有比五年前更紅更得意,何必再泡下去呢,這五年,不知又有幾許新秀爭著入行,希望得到甜頭,希望竄上去,你覺得你還有機會嗎,不如回去算了。」
蘇細並不笨,她一下子全明白了,臉上刷一聲變得雪白。
正當蘇細覺得元之像慕容,元之也認為蘇細是慕容化身,輕輕續勸:「回家吧。」
蘇細頹然說:「我沒有盤纏。」
元之緩緩說:「多謝替我保管衣物。」
蘇細抬頭,「你說什麼?」
元之打開精緻的手袋,取出一張本票,「這是代表慕容送給你的一點意思,找一門生意做,退掉房子,不要再回來了。」
蘇細吃驚,「你是誰?」
元之苦笑,「我是你們的朋友。」
「我怎麼能夠收你的錢?」
「你當然可以,因為只有你記得慕容。」
蘇細怔怔地問:「你幾時採取衣物?」
「不要了,麻煩你丟掉它們。」
這時電話鈴響,蘇細沒去聽,電話錄音機錄下了留言:「蘇細,今天晚上九時通告,不要忘記準時。」聲音匆忙而冷漠,迅速掛斷。
元之說:「從此以後,你不必理會他們了。」
「謝謝你。」
元之走到門口。
蘇細又訝異了,這位小姐步行姿勢與慕容何等相似,那時慕容當紅,可是不知怎地,每次做完表演,她步伐總有一股累得難以形容的感覺。
此刻關元之的步姿便令她想起慕容。
蘇細緊緊抓住本票,像是怕它飛掉。
她忽然想起,「關小姐,等一等。」
蘇細跑進房去,片刻出來,手中握著一隻小小鏡架。遞給元之。
元之接過,在幽暗的燈光下細看,原來是一張團體照,七八個年齡臉容相仿的女孩子擁成一堆,個個都在笑,位位秀髮如雲,紅顏、紅唇,其中一名正是林慕容。
蘇細黯然說:「給你。」
元之珍重收下。
「當年,大家最看好她。」
元之點點頭。
她不想問其他的女郎去了何處,她輕輕向蘇細道別。
直到她走了良久,蘇細仍然怔怔地抓住巨額本票不放,手心已經濡濕。
慕容,那一定是慕容,不知怎地,她找到了歸途,回來與老友敘舊。
蘇細恍惚間連忙換衣服出門,她要把本票去兌現。
元之卻已經回到了家。
她疲倦得像是被人打了一頓。
晚上,同呂氏伉儷訴苦:「那麼美那麼年輕,卻不知道珍惜。」
梁雲歎口氣,「不怪你不想做她。」
「千萬不要做美人,美或慧,美或愚,都沒有好結果。」
「太悲觀了。」
「這數年來我看到學到的比以前二十年都要多。」
梁雲感慨,「可是那並沒有使你更快樂。」
「你講得對,沒有。」
梁雲忽然問:「快到揭盅的時刻了吧?」
元之一怔,反問:「什麼意思?」
「你所扮演的每一個人都有結局,關元之呢?」
「啐,我還活著呀。」
「元之,我指的是你身世,我一認識你你便孑然一人,你不想找你的家人?」
元之沉默。
第九章
「對不起,元之,我太魯莽了,你一定有你的想法。」
元之問:「孿生兒如何?」
梁雲樂得言他,「沒有停的時候,每次吃飯都要逗他們格格笑希望他們多吃一羹,元之,為什麼我們不能同樣孝順父親?」
元之笑了。
那個笑容非常嬌慵嫵媚,使梁雲發呆。
她同元之是老同學,元之的一顰一笑,她再熟悉沒有,最近她卻常為元之這種出其不意的媚態吃驚。
在一旁的呂一光不出聲,那樣的笑靨叫他想起林慕容,不過在這間房裡再世為人的不止是關元之,連他在內,都不願再想起從前的事。
梁雲笑,「誰要追求元之現在真是時候了,她不但富有、熱情、嫵媚,而且是個好母親。」
元之雙手亂擺,「別嘲弄我。」
一光卻說:「梁雲講的都是事實。」
元之笑而不語。
一光給妻子一個眼色,梁雲告辭,「要回去侍候孩子們。」
歸途中,梁氏夫婦維持緘默。
過一會兒梁雲說:「關元之,字兼美。」
「她斜斜仰起頭笑起來似足慕容。」
「她自己知道嗎?」
「她?她至可愛之處就是懵然不覺。」
梁雲聽出丈夫口氣中充滿憐惜眷戀。
可是只那麼一刻,他立刻恢復了自己,「希望孩子們沒有哭鬧,保姆一對二,只怕應付不了。」
元之並沒有一光想像中那麼呆。
她對著鏡子,不是不發覺自己神情有變。
終於她坐了下來,歎口氣,她並不想去尋找自己的根源,她願意接受關元之是名孤兒這個說法。
夜闌人靜,元之蜷縮在大床一角,睡著了。
在地球的另一邊卻正是白天,曼勒研究所門外,七號正在歡迎三號近來。
七號問:「這次假期有多久?」
「都會立法局只有三星期休假。」
七號嘻嘻笑,「他們知道你到曼勒休假嗎?」
三號答:「他們以為曼勒是一所專管注射青春素的療養院。」
「呵,回去時你非容光煥發不可。」七號咕咕笑。
「原醫生好嗎?」
「身體大好,情緒欠佳。」
「誰關心他的情緒。」三號笑。
七號問:「關元之好嗎?」
「托賴,過得去,謝謝你。」
七號偕三號在會客室坐下,「對於美元之,我們頗下了一點工夫。」
「我知道。」
七號笑問:「她到底是誰,你知道嗎?」
「她是曼勒的朋友。」
「我不是指這個,我指她的身世。」
「呵,」三號悚然動容,「你在外頭打聽到什麼?」
七號說:「你記得嗎,元之說她是個孤兒。」
「屬實。」
「孤兒也一定有父母。」
「當然。」三號的身子探前一些。
「那麼,關元之的父母是誰?」
「願聞其詳。」
「她患病,一直留在市立醫院診治,歷年來龐大費用由誰支付?」
「政府?」
七號直笑,「三號,那是人類的政府,你以為是烏托邦?」
「真的,誰,誰照顧她?」
七號賣關子,「你且去檢查身子。」
「不,你先把關元之的身世告訴我。」
「你會不會對元之說起?」
三號答得好,「她不問我,我絕對不說。」
七號感喟,「她如果想知道,早已經問起。」
「喂,」三號催七號,「言歸正傳好不好?」
「在醫院裡,元之結識了無名氏老先生。」
「真是奇遇。」
「他們倆相處了一段日子,他去世之前把兩樣東西奉送給元之,一:曼勒符,二:鎮亞重工。」
三號當然不笨,它聽出苗頭來了。
「那樣精明的一個老人,會不會無端端把兩件如此重要的東西送給陌生人?」
三號抬起頭來,「無名氏與關元之有深切關係!」
七號不出聲。
「我們一早怎麼沒想到!」
「原醫生在開頭的時候已經猜到。」
「他是她的什麼人?」三號興奮起來,「年齡上來說,不可能是父女,她是他的孫女兒?」
七號不置可否。
「我猜得對不對?」
七號慢慢的說:「這裡牽涉到另外一個故事。」
「快說。」
「喂,閣下檢查身體的預約時候到了。」
「我馬上改時間,我非要立刻聽這個故事不可。」
三號過去對牢通話器忙了一會兒,回來坐好,逼它的同伴把故事說下去。
七號咳嗽,培養氣氛。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
三號不耐煩,「別老土好不好,加這種無謂的陳腔濫調幹什麼?」
「聽不聽由你。」
三號忍聲吞氣。
七號慢條斯理地把故事說下去。
那的確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雷聲隆隆,勁風拍打著樹枝,閃電照耀牛筋般粗的大雨。
大廳裡站著兩個人:秀麗的少女以及她嚴厲的父親,兩人似談判了有一段時間了。
父親如郁雷般的聲音:「你若走出這道門,以後就不要回來。」
少女無奈,面色轉為蒼白,卻毫不猶疑地朝大門走去。
「站住。」
少女停住腳步。
那父親的語氣轉為悲哀,臉上皺紋十分深刻,問女兒:「我養你育你十九年,你幼時患病我曾經抱你至天明,為什麼現在一個陌生人叫你走,你便捨父母隨他而去?」
少女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答,要隔一會兒才淒然而笑,「我不知道,也許這是我的命運,你不容他,我不容你,我必須要做出決定。」
說完之後,少女拉開大門,毫不遲疑地出門去。
門外橫風橫雨中,一個年輕人在等她,他連一部車子都沒有,但是他把身上僅有的一件雨衣脫下來,蓋在少女身上。
他倆瘦削的身形消失在風雨中。
三號耐著性子聽畢這個平庸的故事。
「那少女是關元之的母親!」它抬起頭,「慢著,這個故事我像是在哪裡聽過的,是不是叫《孤星血淚》,抑或《塊肉餘生》?」
七號不去理它,「關元之正是無名氏老先生的外孫女兒。」
「那對年輕人一直沒有回家,流落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