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珊最喜歡他這一點,不應該講話的時候,一言不發,你不問他的意見,他也絕對不說甚麼。
他帶之珊去吃燒餅油條。
兩人坐在路邊小攤子,衛生條件略差,滋味一流。
她訴說家事:「離婚後母親到外國居住,她在感情上一生欠點運氣,但是生活無憂,對一個中年婦女來說,似乎更加重要,她住山上,有女傭幫手,開一輛歐洲跑車,時時到名字像一種糖果似的島嶼上度假,她有一群朋友,一起眾集開過畫展,又往英國參觀全國玫瑰園,帶返種籽:不愁沒樂趣。」
周元忠聽得津津有味。
「家父的女友都對我客氣,包括年輕的王晶晶在內,是籠絡我?不見得,只是不想多一個敵人,像我這樣的角色,成事不足,敗事綽綽有餘。」
周元忠越發覺得之珊可愛。
他忽然輕輕問:「甄座聰呢?」
之珊反應很快,笑嘻嘻反問:「你想知道甚麼?」
周元忠漲紅面孔。
之珊說:「我跟他學到很多,曾經一度,關係親密,但最近有了分歧。」
周元忠靜靜聆聽。
「我們之間有利害衝突,見面已無話可說,想深點實在悲哀。」
他倆在一起,曾經度過許多好時光。
之珊不便透露詳情。
「此刻姐姐回來主持楊子,姐夫一定尾隨而來,甄座聰地位受到挑戰威脅,兩家會成為對敵。」
」這一切,都是為著誰在楊子掌權。」
「是。」
「楊子賺大錢?」
「收入固然不錯,但是楊子在行內有特殊聲譽,楊子以大膽著名,最愛挑戰大機構,好打不平,又喜替窮人打官司,招牌無人不知。」
「據說,這些都是甄座聰的主意?」
之珊答:「他父親是一名小販,曾蒙不白之冤,受過兩年牢獄之災,他決定替窮人伸張正義。」
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
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都與外表大不相同。
周元忠咳嗽一聲,「他可是想趁這個機會把楊子占為已有?」
之珊靜默一會,不得不承認事實,「我想是。」
「一半還不夠嗎?」
之珊答:「一個人若有野心,世界也不夠大。」
周元忠點頭。
之珊說:「我想去看看身敗名裂的父親。」
上次他們一起去過,在門外一見父親外遇,之珊立刻倒足胃口,掉頭就走。
今日心情又不一樣。
周元忠令她看到楊子以外的世界。
之珊駕車到父親家門。
楊汝得開門出來。
他看見女兒很高興,十天八天不見,父女都瘦了,楊汝得穿便服,剪平頭,比起從前的他,更為輕鬆愉快。
對於周元忠,他奇道:「星期三上午,不用上班?可別為女朋友荒廢事業,我這女兒,最懶最刁鑽,你別太遷就她。」
楊汝得根本不記得他是周元忠督察。
他接著同女兒說:「之珊,過來看我新置的魚缸。」
一派無職一身輕的模樣。
看來他適應得比想像中好得多。
周元忠心中嘖嘖稱奇。
楊汝得無意中闖入世外桃源。
只見他在書房一角放下一座碩大魚缸,裡邊養著各種熱帶魚,品種不算華麗,但足以恰情養性。
之珊大樂,「唉呀,這是我小時養過的紅劍、黑摩利及神仙魚。」
三人坐下來喝咖啡。
「爸,生活可寂寞?」
「我又不是文人雅上,哪有資格動輒訴說孤寂。」
「從前的朋友——」
門鈐響了,傭人去開門,一個標緻的金髮女郎走進來。
楊汝得輕輕說:「對不起兩位,我學習德文的時間到了。」
之珊啼笑皆非,「好端端學甚麼德文。」
楊汝得眨眨眼。
他與金髮女走到鄰室去。
之珊悻悻說:「他們對楊汝得一切評論都是正確的,並無將他描黑。」
周元忠說:「不過,他不是壞人。」
之珊有點高興,「謝謝你。」
「你看他隨遇而安,悠然自得,能屈能伸的本事,值得每個人學習。」
之珊說:「也許,他的意願就是不停更換年輕貌美女伴,無所事事過日子,從前,是他岳父逼他主持一問律師行。」
周元忠微笑。
「今日他可能因禍得福。」
周元忠問:「你呢?」
之珊一怔,真的,她呢。
若不是王晶晶失蹤,她可能已經與甄座聰訂婚。
她因為這宗變故成長。
楊之珊沉默。
第二天,之珩派一個任務給之珊:「替我租一幢清靜四房公寓,聘保母打掃各一名,速。」
之珊跑了半日,已有成果。老房子,寬大,連傢俱出租,價格略貴,不過在預算之內。
她向之珩報告,之珩道謝。
之珊順便問:「你在公司怎樣?」
「你交了給我,就別再過問。」
之珊替姐姐添置日用品,像毛巾牙刷海綿等。
她不知道那天周元忠也搬了新家。
周元忠做事總是不聲不響,低調處理。
保母來報到,之珊面試後認為滿意,立刻向姐姐報告:「孩子們可以動身,只是,學校呢?」
「一早已經聯絡妥當。」
「佩服之至,姐夫也一起來?」
「他還有點事待辦。」
之珊不便再問。
姐姐等待揚眉吐氣的一天已經很久,這是她大施拳腳的時候。
祝她大展鴻圖。
忙了三天,連鮮花都插好,她與保母駕車到飛機場去接外甥。
孩子們獨自從外國乘飛機來到,也不害怕,只與母親通過一次電話便由阿姨接到新居。
之珩在下午才來看子女。
她一整天都不打算再出去,公事都接到書房,傳真電郵不絕。
第六章
「這個新家比老家還舒適周到。」
「多謝誇獎。」
「之珊,幾時考試?」
「下個月。」
「準備得怎樣?」
「我尚有小聰明。」
「之珊,在公司幾天,我發現驚人真相。」
「是甚麼?」之珊轉過身來。
「公司根本全由甄某操縱,員工全是他的心腹,楊汝得已經許久不理公事。」
「甄可有虧空?」
「這倒沒有。」
之珊已經略為安心。
之珩看著同母異父的妹妹,不禁憐惜,「你看你,這樣大了,喜怒還全體形於色,七情六慾,像一本書般寫在臉上,即使考得執照,你又如何上庭?小時以為你驕縱放肆才會這樣真情流露,到了今日,才知你天性如此。」
之珊吁出一口氣。
「做人,要忍耐沉著。」
之珊全沒有聽進耳內,「公司還有無紕漏?」
「名為楊子公司,實由甄氏控制,還不夠可怕?」
「爸在公司做些甚麼?」
之珩笑笑,「與見習生廝混,大量無故動用公款的是楊汝得,時時大筆一揮,簽賬出外旅行,花數十萬元回來,會計部手足無措,由甄叔替他設法報銷。」
「他們是否朋友?」
「他們狼狽為奸。」
這種不良評語之珊已在母親口中聽過。
「公司現在四位律師全是男士,助手三名,一女二男,加上我,只得兩名女將。」
「打掃斟茶的兩個阿嬸呢?」
之珩瞪之珊一眼,「對,下次開會,把她們也請進會議室。」
之珊這時才知道只有周元忠最忍耐她。
她悻悻說:「考到執照後我會到律政署工作。」
之珩的兩個孩子忽然吵起架來,她說:「他們累了,才會這樣失常,我去照顧他們睡覺。」
之珊心想,不用動手,看著都累死。
她趁空檔找周元忠,電話撥到派出所,接待員這樣說:「周元忠督察已經離職。」
之珊呆住。
「可用接到當值警官?」
「不用不用,謝謝你。」之珊放下電話。
他辭了工!高級公職人員離職不是可以站起來拍檯子拂袖而去的事,他們需經過繁複手續,深思熟慮才能辭工。
當日她叫周元忠辭職,不過一句戲言。
是因為她的緣故嗎,之珊內疚。
之珩安頓好孩子出來,看到之珊一聲不響坐著,表情有異,笑問:「為何這樣慘痛?」
之珊摸摸面孔,站起來,走到窗前,繞著手,不出聲。
她輕輕說:「我是有點任性可是。」
「你是你爸的奇珍寶貝,慣成這樣。」
「這種脾氣真得改一改。」
她拿起外套告辭。
之珩叫住她,「之珊,我們同胞而生。」
之珊握住姐姐的手,「我一向都明白這個,我最遺憾你婚後事事以夫家為重。」
之珩點點頭。
之珊上車時淚盈於睫。
誰會想到這個叫王晶晶的女子能為楊家帶來這樣大的衝擊。
假使王晶晶這時在她面前出現,她會說:「謝謝你。」
之珊回家,用鎖匙開門,一推門進屋,看到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等她,她立刻轉頭定。
那人搶過來,用力拍上門,險些夾著之珊的手。
那人是甄座聰。
他喝令她:「之珊,坐下,別再胡鬧。」
「你怎麼進來?」
「我不會傷害你、之珊,你不必害怕,我只想好好跟你談一談。」
他瞪著之珊。
之珊只得坐在他對面,「你擅自跑到別人家,那是犯法的。」
「之珊,門匙由你親自交到我手中,記得嗎,你有一次忘記帶門匙,需召鎖匠撬門,從此你把副匙放我處以防萬一 ,之珊,近日你似失憶,為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