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珊納罕,她見過這人嗎?沒有呀。
「請坐。」
中年人斟出茶來,之珊喝一口,覺得奇香撲鼻。
只聽得元忠說:「慾望花茶。」
中年人歎口氣,「元忠,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想知道甚麼,可以問了。」
元忠欠欠身,對中年人說:「我想知道梅以和的事。」
中年人低頭沉吟,過一會兒他說:「我不認識你說的人,無可奉告。」
之珊怔住,這是怎麼一回事?
元忠正想開口,中年人卻又輕輕說:「若干年前,我曾經喜歡一個女孩子,她是我師妹。」
兩個年輕人對望一眼,有了。
中年人牽動情緒,聲音變得極低,「她人長得漂亮聰明,但是讀書頗懶,時要師兄幫忙。」
這一定是梅以和了。
原來,故事裡另外有一個戀愛故事。
「畢業後,她到一家出名先進的律師行做見習生,在短短時間內,她學了很多,脫胎換骨,變得十分精明,有時,因為急於要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之珊屏息聆聽。
「有人對她,有非常不良影響。」
那人是楊汝得?
「一次,為著要贏官司,那女子誘導證人作出不正確證供,使疑犯人罪及判刑,後來,真兇出來自首,案件重審,發現疑點,追查之下,那女子遭到揭發,接受處分。」
中年人口中的女子,確是梅以和。
「她這樣做,不是為她自己,而是要討好她的上司,或者可以說,是那個上司,暗示她越軌為他取得證據。」
之珊這時說:「這人,更應受到處分。」
「沒有,在聆訊時,她承擔所有過失。」
之珊問:「她愛他?」
「她傾慕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這個人,可是楊汝得?」
中年人忽然笑了,「我故事中主角沒有名字。」
「請給我暗示。」
中年人說下去:「事後,她仰慕的人,對她置之不理,並且,很快另結新歡,她的夢醒了,黯然離開了律師行,不久往外國進修。」
之珊說:「最後,她又回來了。」
「是,」中年人點頭,「我知道。」
之珊問:「你可有見她?」
「她沒有與我聯絡?」
之珊奇說:「你可以去找她呀。」
中年人不出聲。
「唉,」之珊大惑不解,「你們上一代的世界充滿了暗示、疑團、錯摸。」
中年人抬起頭來,「不,我清楚知道,她不愛我。」
「為甚麼?」
「那人利用她,犧牲她,離棄她,她始終愛他,她就是不愛我。」
這下子,連之珊都歎氣。
「這次她回來,又往圈套裡走進去。」
周元忠忽然抬起頭來。
中年人站起來,「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之珊問:「這位先生,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之珊,你不記得了,你十二一歲之際,我見過你一次,你同現在一般圓臉大眼。」
之珊仍然想不起。
「之珊,我送你兩盆盤栽,請隨便挑選,不用客氣。」
之珊雀躍。
她揀了兩盤巨型球狀仙人掌。
「你喜歡仙人掌?」
「是,貪它容易照顧。」
「你呢,之珊,你可是嬌生慣養?」
之珊答:「才不,我很會照顧自己,對物質也沒有太大慾望。」
「那麼,你最渴望甚麼?」
之珊微笑,不好意思在陌生人前說出心事。
中年人洞悉人心,「可是被愛?」
之珊笑答:「全中。」
中年人看了周元忠一眼。
周元忠低下頭,咳嗽一聲。
中年人送他們出門。
之珊說:「這兩盆仙人掌,正好放我家玄關。」
周元忠十分沉默。
「每天下午,將它們移出露台曬太陽。」
「之珊,你聽明白故事沒有?」
之珊點頭,「梅以和是一個單純的見習生,傾慕她導師,被他利用,感情落空,險些連執照也失去,她懷恨在心,終於,她找到機會——」
周元忠揚一揚手,之珊停住。
「你假設梅以和是楊汝得的門生。」
之珊羞愧,「都是我父親做的好事。」
周元忠不出聲。
他幫她把兩盆仙人掌搬上樓。
一不小心,刺到手指,滴出鮮紅血液,他像是有頓悟。
傍晚,他回派出所去見上司。
「元忠,可是前來銷假?歡迎歸隊。」
周元忠輕輕說:「我來辭職。」
他上司一呆,緩緩說:「你可有想清想楚?」
「是。」語氣堅決。
「真可惜,實是警隊的損失。」
「太褒獎我了。」
「我已盡力挽力,但是看得出你已經下了決心,元忠,假使是為著自己前途,也還值得,如果想討好別人,那就不必了。」
周元忠微笑,「我只對自己負責,沒有家累,隨時可以從頭來過。」
「是想再回學堂進修?」
「有這個打算。」
上司「唔」了一聲。
「讀多點書,究竟有益。」
上司忽然說:「元忠,愛情是兩性相悅,歡愉自然,你不必為任何人作出犧牲。」
「我明白。」
「那位楊小姐眼珠像會說話,機伶無比,你不是她對手。」
周元忠緩緩說:「這我也知道。」
「警隊有許多正義良善與你志趣相同的女同事,都會是你的佳偶。」
周元忠答:「這些,我都考慮過了。」
「唉,」上司只能搓手。
周元忠站起來,「我回去補一封信給你。」
「元忠,祝你心想事成。」
他與老好上司緊緊握手。
自由了。
上司說:「王晶晶案可能永遠沒有解答,會成懸案,但是毫無疑問,有人趁機要叫楊汝得身敗名裂。」
周元忠回宿舍收拾搬家。
他所有的身外物,可以裝進兩隻稍微大一點的行李箱裡,他的生命一向單純,直至遇見楊之珊。
那邊,楊之珩回來了。
她的排場與小妹不同,帶著助手一進楊子行便找到之珊。
她問得很直率,「我有甚麼好處?」
之珊同姐姐一般精簡:「全是你的。」
之珩笑了,「那倒不必,我們姐妹五一添作五,核數師有結果沒有?」
之珊立刻傳人。
答案是「甄先生有許多文件不允我們過目。」
之珩笑笑,看牢小妹,「你與阿甄此刻甚麼關係?」
之珊答;「同事關係。」
「那我知道怎樣做了。」
「之珩,你勝任嗎?」
「你叫我回來,對我沒有信心?」
「我只得你一個親人。」
之珩說:「從外人手中把外公的事業收回重整,是一件大事,不由我不全力以赴。」
這時,甄座聰推門進來,「之珩,你來得正好,之珊與我有誤會。」
之珩面孔立刻堆上笑容,「甄叔請坐,小妹這個糊塗人佔了座位不辦事,你別見怪,楊子也真偏心,竟把股份全數過到她名下,你說,我這個姐姐能不心淡,好了,今日應付不了,又叫我回來做醜人,兩個楊小姐兩種運氣呢,甄叔要好好幫我出口氣。」
楊之珩這番話裡有真有假,十分厲害,甄座聰半晌作不得聲。
之珊站起來,「我正式委託之珩處理公司業務。」
甄座聰面色漸漸變得鐵青。
之珩說:「許多人忘了我也有律師執照,小妹,你去溫習也好,遊戲也好,我與甄叔自會料理公司。」
之珊這才知道甚麼叫做如釋重負。
她立刻拉開辦公室大門。
一邊聽得之珩說:「甄叔,現在就我同你了,第一件事,我想徵求你意見,把不相干的人在本公司無故佔用的房間立刻取消。」
她是指王晶晶的房間。
之珊收拾雜物。
甄座聰叫住她。
之珩立刻擋在兩人之間,「甄叔,小妹甚麼也不懂,你同她說話沒用。」
之珊笑笑離去。
她至少懂得遣兵調將。
之珊一點也沒有懷疑之珩的能力。
所有家庭主婦都是政治高手,上有公婆下有子女,還要巴結伴侶,都得軟硬兼施,才擺得平,對時間及金錢運用,均有心得,否則不能應付日常生活。
這些年來,對內對外,子珩都應付自如。
之珊見過她為著小一學位去籠絡各校校長,那手腕一早叫之珊歎為觀止。
第二天一早,之珊與周元忠談起這件事。
「請恕我多嘴問一句,為甚麼楊汝得只把股份留給你一個人?」
之珊笑笑。
「你終於發覺了。」
「可以講給我聽嗎?」
「之珩不是他親生,我父親只得我一個孩子。」
「呵。」
「家母帶著之珩嫁我父,之珩也改了姓楊。」
周元忠恍然大悟。
「外公為著叫家父服貼,才投資楊子行給他打理,子珩一直覺得楊子行是外公談氏的企業,她說:外公出錢,母親出力,最終有人結一次婚就得到一切。」
其實之珩說得很難聽,之珊不想逐個字複述,之珩是說,有人在床上得到一切。
她對繼父沒好感。
為著母親面子,她走得極遠。
現在,命運召她回來。
「其實,她可以改回原姓,但是,母親又不允透露,她生父真實姓氏。」
周元忠真沒想到楊家還有那樣的故事。
之珊說下去:「楊子到今日,家父有功勞,可是妒忌的人老不服氣,覺得他坐享其成,家父的壓力不少。」
周元忠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