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斡笑。
解語把輪椅推出書房,門口有護理人員在等。
老金一見東家,頓時鬆下一口氣,感激地看著解語。
杏子斡一出去,解語已經累得倒在沙發上,疲態畢露。
「花小姐,我給你準備咖啡。」
「用牛奶沖,一大杯。」
傭人紛紛出來收拾。
「幸虧有你,花小姐。」
解語攢著眉尖,「老金,剛才,我見到了從前的杏太太。」
老金睜大了雙眼,即時明白這年輕女子何以忽然憔懷,他苦笑起來。
「這是何等樣的悲劇。」
老金不能置評。
「你說,這家人是否受過詛咒?」
老金忽然大膽地說:「花小姐,也許,你便是那個解咒的人。」
「除非他會好起來,你說,這有可能嗎?」
老金忽然鼓起勇氣說:「有一絲生機。」
「你說什麼?」
「有一項醫學上實驗,可予脊椎嚴重受創病人一線生機。」
解語霍一聲轉過頭來,「可望恢復到什麼地步?」
「腰部以上或許可做有限度運動。」
「啊」
「可是兩名願做實驗病人均未能離開手術室。」
原來如此。
「以後別提此事。」
「今日,醫生報告,他雙腿肌肉有壞死現象,需加緊治療。」
解語低頭,她早知與襪子無關。
「因此心情大壞,我便想,如果能夠勸服他再做手術,也許亦是好事。」
「我不會左右他的想法。」
老金無奈。
「不過,有機會可以與那組醫生談談。」
花不語結婚了。
解語早到一日,意外地發覺不語胖了一點,心情開朗,並且,不打算鋪張。
解語不動聲色。
她住在杏子斡山上的房子裡,一名叫玫麗的秘書立刻來向她報到。
她這樣說:「我想給姐姐一個意外驚喜。」
「花小姐,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連今日下午,還有三十六小時。」
那年輕女子笑笑,「沒問題。」
「你知道該做什麼?」
玫麗笑,「我沒有結過婚,不過,此地有婚禮專家。」
「好極了。」
解語問姐姐:「為何這樣低調樸素?」
「高志尚不過是一個小小生意人,我的私蓄所餘無幾,想留以後過日子。」
「方玉堂知道你結婚嗎?」
「他看到報紙,送了禮來。」
「送什麼?」
第八章
「本地傢俱店十萬元禮券。」
「那多實際。」
「是,十分慷慨。」
「你沒有給他帖子?」
「對不起,我已不想做戲。」
「我替你籌備這婚禮好不好?」
「你?」
「是,現在我比較有能力。」
「解語,這——」
「你放心,保證恰如其分,不會誇張,不會難堪。」
不語淚盈於睫。
解語也有點硬咽。
「解語,我有話跟你說。」
解語全神貫注,以為不語會在這一刻說出真相。
她躊躇良久,解語越來越緊張。
終於不語說:「解語,你愈發漂亮了。」
解語當然失望。
可是轉頭一想,也好,凡是當事人否認的,統統是謠言,她不承認,也就不是事實。
已經過了十八年,大可繼續再過十八年。
解語微笑,「一切有專人負責。」
話剛出口,玫麗已帶著人上來。
禮服公司攬來一襲奶油色婚服,不語一看就被吸引,輕輕走過去,伸手去撫摸料子。
解語知道她做對了。
不語一改挑剔常態,什麼都說好好好,讚不絕口。
高志尚亦欣然接受新主意。
「這回子幾個同事與朋友可大飽口福。」
請客菜單上有小龍蝦及香擯。
不語終於問:「他會來嗎?」
解語笑,「他已經在這裡了,不然,我怎麼差得動那許多人。
這是真的。
解語打開送來的首飾,「姐姐,這一款式你看看。
是渾圓的淡金色珍珠項鏈耳環指環手鐲一套。
不語感動地戴上。
在場諸人均讚歎不已。
金珠含蓄晶瑩的光華映到不語臉上,她面孔重新有了光彩。
他們自冰箱取出玉簪花球給不語看。
不語落下淚來。
解語遞手帕給她,一邊咕噥:「天花板掉下灰塵蒙了眼。」
那是一個美麗的婚禮。
正規地在教堂中舉行,親友出乎意料之外的多,大部分是高家那邊的人,同事佔多數。
打扮過的花不語仍比常女漂亮十倍,所有在場的孩子們都樂意與她合照留念。
解語十分高興。
然後,杏子斡到了。
老金推著他的輪椅進來。
北美洲的設施先進,大部分公眾場所都有輪椅通道,他與解語坐在前排。
解語一直握著他的手。
他輕輕同解語說:「從這裡看去,不語同你真相像。」
解語笑,「她比較鮮活。」
「我卻喜歡你端莊。」
解語感慨,「我希望不語以後毋需流淚。」
杏子斡納罕,「可是,女子與眼淚永遠有無可分割的關係。」
「胡說。」
杏子斡微笑。
接著,解語輕輕歎口氣。
禮成後,不語過來與杏子斡握手。
杏子斡向高志尚自我介紹,並命老金送上賀禮。
解語在一角冷眼旁觀,方玉堂說得對,做他朋友或生意上夥伴,真不覺得他是個殘疾人。
高志尚立刻與他投機地談起來。
不語輕輕說:「倒不是風涼語!杏子斡真叫人欽佩敬愛。」
解語微笑,「他也有軟弱的時候。」
「晚上請客你會來吧?」
「當然,是我點的菜呢,可惜外婆不願來。」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她並不以我們為榮。」
解語微笑,「你太多心了。」
「嫁高君比嫁方氏好吧?」
「那當然,如果不是越嫁越好,嫁來做甚。」
不語問:「杏子斡送的是什麼?」
「一張車行禮券,送你兩部車,一部兩座位,一部家庭車,在娘家開了一輩子德國車,沒理由現在用日本貨。」
不語低頭。
「來,帶我去看你那海景房子。」
「叫你見笑了。」
語氣前所未有地客氣。
即使是一家人,血濃於水,也非常現實。
解語問杏子斡,「晚上你可方便出來?」
「我可以到十分鐘。」
已經很好。
解語與他共進退。
他說:「你大可留到完場。」
「沒有必要。」
不語追出來,把首飾盒子還給解語。
「這是送給你的。」
「啊,謝謝,謝謝。」
她擁抱不語。
不語說:「我已懷孕。」
解語驚喜。
「預產期在明年夏季。」
「太好了,恭喜恭喜。」
老金輕輕走近,那即是催她。
上了車,解語感慨地說:「難怪外婆不肯來,女兒結婚,女兒的女兒籌備婚禮,女兒同她女兒說,她又懷孕,這是我妹妹還是弟弟,抑或,是外甥?」
杏子斡笑答:「我沒你想得那麼複雜,我只知道,這是一個溫馨的婚禮。」
解語聽了又高興起來,「你說得對。」
山上的大宅靜得有回音,半夜起來,耳朵嗡嗡作響,解語發覺有燈光,輕輕走近書房。
她聽見他們主僕在談話。
杏子斡說:「叫人照顧高志尚的生意。」
老金答:「是。」
解語好生感激。
「史丹幅醫學院怎麼說?」
「約百分五機會。」
杏子斡歎口氣,「太玄了,我只知道,百分之五十機會都靠不住,不信你放兩雙襪子在抽屜裡摸摸看,保證要黑的會拿到白的,或是剛相反。」
解語站在黑暗裡一聲不響。
「杏先生請早點休息。」
老金推他的輪椅出來。
客廳寬且深,他們沒看見解語。
解語斟了水,一直坐到天亮。
天剛亮,她輕輕走到杏子斡的房門前,旋動門鈕,門並沒有上鎖。
她靜悄悄推開了門。
杏子斡躺在床上。
那並不是一張普通的床,床的四周圍放著儀器、管子、線路,他這一部分時間得倚賴維生機器。
坐著的護理人員一見解語立刻輕輕站起來。
解語示意他不要出聲。
解語走近床邊。
杏子斡沉睡的臉如蠟像一樣。
一隻手臂擱在床邊,解語輕輕把它送回去。
皮膚的觸覺雖然存在,可是訊息不能通往腦部,神經因而中斷,也就沒有感覺。
解語看著他良久。
她與這個人已有感情,內心為他的命運炙痛。
她站了很久,才抬起頭來。
男看護把手放在身後,一聲不響。
她朝他點點頭。
她離開房間。
希臘神話中竇姬夜探丘比德寢室,燭光下發現他是一個美男子,滿心歡喜,可是燭蠟滴在情人臉上,他驚醒,恨竇姬沒有遵守諾言,一怒而去,永不見面。
被杏子斡知道她見過熟睡中的他,後果又會如何呢?
早班傭人已在準備早餐。
解語一進廚房,即有人前來招呼,笑問:「花小姐起得好早,可要在飯廳進食?」
「不用,我在這裡吃。」
新鮮出爐的牛角麵包、現磨的咖啡,解語大吃起來。
美味的食物可化解心中怨忿,吃飽飽,情緒好轉,就是食療。
許多失戀的人先是瘦,後來胖至不可收拾,可能就是這個道理。
稍後,老金出來,找到解語。
他有點焦慮,「花小姐你適才去看過杏先生?」
解語微微笑,「花小姐是杏先生的未婚妻。」
「是,花小姐。」
解語說:「我想,反正已經在北美洲,也許應該到醫學院去聽聽最新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