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就催我們做這個做那個,知道你要來,緊張得不得了。」
解語笑,「好像不怕我來了不走。」
老金伸長了脖子,「你肯嗎,花小姐,你肯嗎?」
解語說:「我就是要與他商量這件事。」
老金一愣,滿面笑容,忽然之間,笑容未逝,流下淚來。
解語頷首揶揄,「居然那麼大一個人,聽見我可能不走,就嚇得哭了。」
老金啼笑皆非,咧開了嘴,合不攏。
兩人上了車,往市中心駛去。
杏宅在一間大廈頂樓。
私人電梯門一打開,就看見杏子斡坐在輪椅上等。
解語立刻笑著迎上去。
杏子斡歡喜得不知說什麼才好,過一刻才說:「解語你穿白襯衫藍褲子最好看。」
解語笑著同老金說:「這是否暗示我節省服裝費?」
老金笑得用手帕拭眼角,「花小姐談笑風生。」
自有傭人斟上香茗。
每一所杏宅都自建築文摘中示範單位。
杏子斡告訴她:「剛與羅斯齊男爵開完會。」
解語笑:「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你不用跟我說。」
「我想在你面前建立聲威。」
「唬人。」
杏子斡笑了。
解語蹲下來,握住他的手。
他整條手臂沒有生命力氣,沉重、呆木,似一塊橡膠,可是,隔一會兒,她發覺手臂是溫暖的,那肌膚裡照樣流著血液,那只是一條沉睡的手臂。
將來引擎有機會重新開動,手臂會自由活動。
可是目前還不能夠了!
解語不想杏子斡知道她想得那麼多,把輪椅推到客廳去。
她站在長窗前看風景。
「你每個住宅都佔盡優勢,景色如畫。」
「我所能用的,也只有眼睛罷了。」他感喟。
解語的秀色可餐。
「巴黎的寓所更美?」
「你要是願意的話,明天就可以出發。」
「那太累了。」
「大家都怕我辛苦。」
「你別多心,我老聽姐姐說,二十五歲後至怕搭長途飛機,巴不得四肢可以折疊起來。」
這個時候忽然有秘書前來與杏子斡輕輕說了幾句話。
他抬起頭來,「解語請饒恕我,我得去聽一個電話。」
他進書房去了。
解語看著他背影。
幸虧那麼忙,否則早上不知起來幹什麼。
老金在她身後問:「花小姐,你會留下來嗎?」
解語微笑。
老金即時道歉,「我太急進了。」
解語進房去梳洗。
那是特地為少女設計的寢室,所有裝修,用一種淺得粗心人以為是白色的淡紫。
茶几上放著一盤貝殼,門外漢都看得出是十分完整及名貴的品種,一隻黃金寶貝足有手掌大小,另一隻玫瑰骨螺一條刺也不少。
解語和衣躺在床上。
她已經沒有家了。
她能把杏宅當她的家嗎?
此刻她不過是一個客人,一點保障也無。
所以非結婚不可,萬一不能夠,身邊至少要有點私蓄。
一個管理科大學畢業生此刻年薪不過二十餘萬,天天穿妥西裝打好領帶朝九晚六那樣勤奮上班,除卻車錢飯錢所餘無幾還得考慮組織家庭。
那些人在今日來說無論如何不是她的對象。
有人敲房門。
「進來。」
「輪椅太大,進不來。」
解語連忙去開門。
杏子斡說:「看到你真好。」
「我也是。」
老金卻如影附形那樣跟來,「醫生找你呢。」
杏子斡頹然,「討厭。」
像幼兒被強迫午睡那樣。
解語呵呵大笑起來。
傍晚,她換上一件色樣簡單的禮服。
老金看到她讚美說:「花小姐人如其名。」
「老金我懷疑你是文人出身。」
老金笑了。
杏子斡愣說:「解語只需略事妝扮。」
她坐下來喝一口香擯,「你必需明白有姿色三五七載之後必定遜色。」
杏子斡一怔。
「而世上沒有什麼堪稱永遠。」
解語聲音裡有著十分早熟的滄桑淒惶。
「所以,如果這段關係只屬短暫,請告訴我。」
杏子斡愣住,英明聰慧的他突然領悟到花解語要求的是若干保障。
他凝視解語。
解語毫無懼意,與他深湛的目光接觸。
他終於開口:「解語,要是你願意,我們可以結婚,你可分享我的財產。」
解語微笑,「那太過慷慨了。」
「我會做出適當安排,令你高枕無憂。」
解語輕聲說:「我抱歉我不得不做出若干要求,我是一個孤兒,在世上一無所有。」
「我明白。」
「謝謝你。」
「請在我外套左邊口袋裡取出一隻小盒子。」
解語輕輕走過去,輕輕探手人袋,取出盒子。
一看就知道盒子裡裝的是一枚指環。
打開一看,果然是只藍寶石訂婚指環,鑲工精緻,那寶石顏色如海水一般清晰明艷。
「請接受我求婚。」
解語低聲說:「我恐怕我缺乏熱情。」
杏子斡忽然笑了,「即使有,我亦無福消受。」
解語忍不住笑,然後,她悄悄落下淚來。
「你只要如今日般陪伴我就很好。」
解語頷首。
「明日我會在全球英語報章上發佈簡單的訂婚啟事。」
解語說:「我無異見。」
杏子斡歎一口氣,「日後,你若覺得不滿,可自由離去。」
「我明白。」
「律師明朝會拿若干文件給你簽署。」
解語喝盡了手中香檳。
她一直納罕他們與她們之間是怎麼談的條件,現在她知道了,同洽商所有生意一樣,冷靜誠懇地,攤開來講。
解語把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
老金推門進來替他們斟酒。
「恭喜你花小姐,恭喜你,杏先生。」
他滿面笑容,他可不理花解語是真情抑或假意,這個忠僕只是高興主人終於覓得他的紅顏知己。
解語站在露台上深呼吸一下。
夜間清涼,天氣並不如想像中燠熱。
天空忽然電光霍霍,接著呼啦啦一個雷下來,解語嚇一跳退後,她轉過頭去,發覺杏子斡的輪椅已經不在。
她追出去,看到輪椅在走廊中。
「子斡。」她叫住他。
他聞聲停住。
她走過去,「這是你第一次生我的氣。
他卻否認,「我才沒有。」
「你為何不聲不響地走開?」
他微笑辯曰:「輪椅控制器出了毛病。」
解語溫和地說:「原來如此。」
她把住輪椅扶手,不讓他走。
「我有點累。」
解語問:「是因為我的緣故?」
「永不。」
「這個答案使我安心。」
「晚安。」
「明天見。」
最難一關已經過去,就像成千上萬的求職人士,第一件事是講妥酬勞。
然後,才誠心誠意為老闆服務。
解語睡著了。
她記得姐姐也睡得著。
有時,脫下來的白色晚禮服腰位上有明顯的手指印,解語真不明白那些人的手為何那樣髒。
第二天,女僕前來喚醒她:「花小姐,律師已經在會客室等候。」
「我馬上來。」
十五分鐘後她在會客室見到婁思敏。
這對解語來說真是意外之喜。
婁思敏笑說:「我特來代表你。
杏子斡進來了,解語立刻過去握住他的手。
雙方律師談論細節,解決疑點,很快得到共識。
然後輪到杏子斡與花解語簽署。
這時,婁思敏忽然說:「我想與我當事人說幾句話。」
「請便。」
婁律師與解語被請到會客室。
她先抬起頭打量牆壁,「有無監視系統?」
解語不禁笑出來,「他不是那樣的人。」
婁思敏點頭,「聽見你這樣說真是高興。」
「你要同我說什麼?」
「合約上全是財產過戶事宜,並無條款提及何時結婚,你有自由及自主。」
解語又笑了,「我不是那樣的人。」
婁思敏說:「解語,你很勇敢。」
「謝謝你。」
「你準備接受他的饋贈?」
「我很想有一個自己的家。」
「你可能有更好的機會。」
解語微笑,「可能有,可能不,我性格比較穩紮穩打。」
「那麼,出來簽名吧。」
杏子斡耐心地等候。
先待解語簽了,他才蓋上指模。
婁思敏這時才笑著說:「解語,你姐姐下個月結婚,希望你去觀禮。」
解語張大嘴,十分錯愕。
人生如戲。
花不語貫徹始終。
然後,解語臉上泛起一絲會心微笑。
只聽得杏子斡笑問:「有元請我?」
「有,帖子在這裡。」
「我願意觀禮。」
解語笑道:「我得過去幫她辦嫁妝。」
婁思敏也笑,「你不問她嫁的是誰?」
那不過是一個歸宿,誰不一樣,「對,誰?」
「你姐夫叫高志尚。」
「噯,好名字。」
「他是一名殷實建築商人,人品不錯,經濟情況也過得去。」
解語有點激動,不語要結婚了。
曾經有段日子,大約是二十四至二十七歲左右,她最渴望有個歸宿,一天到晚沮喪地抱怨青春將逝,一點保障也無,老是希望方玉堂有所表示。
無奈方玉堂這人有點賤格,不去體貼女友心事,她越是想,他越是拖延冷淡,不讓她得償所願,彷彿藉之要挾。
再過幾年,不語忽然丟下此事,不再理會。
沒想到今日水到渠成。
解語忽然問:「還打算生孩子嗎?」
「看樣子會的,不然何用註冊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