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即一件事情可能發生的機會率,現在已能精密地計算出來,並無神秘感。」
「我找到十全十美意中人的比率如何?」
「零,世上並無此類人存在。」
之洋嗟歎,「那,彼此尊重關懷的伴侶呢?」
「約十億萬分之一機會,看你的運氣如何了。」
之洋又問:「運氣是什麼?」
「運氣是一個人碰到好事的機會率。」
「好事與壞事各半,應有百分之五十機會?」
安娜笑了,「並非如此,有些人一生碰不到太多好事,老是往黑巷裡鑽。」
之洋心一動,「這同性格有關吧?」
「是,性格疏懶,從不為他人著想,喜賣弄個性者必定碰不到什麼好事。」
「安娜,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我是教授調教出來的人,幸不辱命。」
之洋問:「教授還有什麼吩咐?」
「教授說,如果你願意見他,可——」
之洋微笑著揚起手,「請教授回來吧,別沉湎在往事中了,時珍甚為牽記父親。」
安娜非把話說完不可,「這次,他在X八五見你。」
「不,請他出來。」
安娜答:「我無法聯絡他。」
「他自然會接觸你。」
「林小姐——」
「我堅持在現實世界裡與他相見。」
安娜沉吟,過一刻說:「他有顧慮。」
之洋吁出一口氣,「請說。」
「在現實世界中,他是你好友時珍的父親。」
之洋的回復有點詼諧,「這我知道,時珍亦知道。」
「他的年紀,比你大。」
「又如何?」之洋大奇。
「而且,不止大十年八載。」
之洋開始不耐煩,「安娜,這不是教授的性格,他才不會如此婆媽,這是你的餿主意吧?」
安娜忸怩,「我的確給過他若干忠告。」
之洋笑,「你看我亦料事如神。」
「是,林之洋你真是十分聰明。」
之洋感喟,「我,聰明?不不不,即使是,也全用在不恰當的地方。」
「可是教授希望你到X八五去見他。」
之洋搖頭,「我想拒絕這個約會。」
「林小姐。」安娜還想做說客。
之洋已經說:「時間到了,下次再談。」她按熄電話。
今天已經夠長,她決定休息。
一闔眼,她又做同一個夢。
有人喚她名字,她抬頭一看,誤會是時珍,可是不,之洋知道那是時珍的母親婁嘉敏。
嘉敏看上去只得二十多歲,十分年輕。
「之洋,我托你照顧一個人。」
之洋苦笑,「我自顧不暇,何來能力照顧別人?」
「你可以的,之洋。」
「你是要我看著時珍吧?」
「不,時珍有時珍的天地,她將結婚生子,組織家庭,她會很幸福。」
「那你多次托夢,不放心何人?」
「之洋,代我照顧教授。」
「他?他何須看顧?」
「之洋,他近年精神沮喪落寞,只是掩飾得好,不為人所知。」
之洋不語。
「你會成為他的知己,請善待他。」
之洋躊躇,「我……」
婁嘉敏像一個影子般漸漸淡去。
之洋在夢中歎息,不知是她想照顧教授,抑或是婁嘉敏的意思。
之洋醒來。
那是一個忙碌的日子,公司花整個上午的人力物力舉辦了一個聯歡會,在二樓大堂舉行,好讓同事們真人對真人見個面打個招呼。
最普通的對白是「你真人比上鏡好看多了」。或是竊竊私語:「原來某君真人這樣矮小黃瘦,不及螢光幕上一半漂亮」……等等。
該回之洋並無刻意打扮,不知有否令任何人失望,她也不太在乎。
只見有人初她走來,之洋一眼認出是她的上司譚小康,立刻掛上笑容,上前去打招呼。
譚小康真人高大健碩,白皮膚,十分好看。
「之洋,我們終於見面了,真人漂亮得多。」
上司這樣客氣,下屬自然照單全收。
「這是公司的德政,每年安排我們見三兩次面,有許多機構的員工在街上面對面都不認得,好不滑稽。」
可是,之洋心中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使天天對著,瞭解又有多深?
譚小康拍拍之洋肩膀,「好好幹,你會有前途。」
之洋覺得譚女士比那金髮的安娜更似一個機械人。
她想再站一會兒便回到樓上去工作,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曾國峰在遠處與人說話,他不是一個人來的,有一短髮高挑的女子站他身邊。
之洋的眼光漠然遊覽,終於覺得再逗留下去是浪費時間,她自邊門退出去。
在電梯大堂她鬆一口氣。
忽然聽得有人叫她:「你是資源部的林之洋?」
之洋抬起頭來。
對方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看著她微笑。
「我是財務部的蘇志聰。」
當然,他有個綽號叫「小財神」,掌印,大權在握,動輒不批這個發回那個,鐵面無私。
之洋脫口而出:「蘇志聰,真沒想到你真人會有那麼好笑容。」
蘇志聰看著她,「你也是呀,螢幕上的你一點兒歡容也無。」
「那面不合規格的螢幕真正坑人。」
其實當時她心情欠佳,的確日日板著臉。
「很高興認識你。」
他們伸手握一下。
「嫌聯歡會太熱鬧?」他問。
之洋無奈,「我自幼如此,看見人多,覺得應付不來,臉上全露出不耐煩之狀,言語間也會得罪人。」
那蘇志聰聽了,衝口而出,「我以為只我一人如此!」
「是嗎,你也是?」
他笑了,用手摸摸鼻子,有點兒尷尬相。
電梯門已經打開過兩次。
蘇志聰看看表,「還有時間,要不要到七樓酒吧去喝一杯?」
之洋說:「我不夠份申請會員證。」
「我有。」
是,他的職位比她高,之洋第一次有被照顧的感覺。
七樓靜多了,他替她叫了一杯礦泉水。
他解釋:「下午還要工作。」
之洋喜歡這些體貼的小動作。
她同他說到她進公司的經過,他告訴她有關他的家世。
「……兩兄妹,幼時,我愛靜,妹好動。」
「啊,剛相反。」
「家母曾考慮讓我們兄妹反串。」
之洋「嘩哈」一聲笑出來。
他比她大一歲。
之洋看看時間,噫,歡樂時光過得真快。
他們分別回到工作崗位。
之洋卻在沉思,她一向只在回憶中見過教授,不知他真人會給她什麼樣的感覺?
一個阿姨曾經說:「找對象至好門當戶對,即家勢學識年紀理想都越接近越好。」
阿姨曾經結過一次婚,當年她二十八,對方四十八,十年後他五十八,她提出分手,始終沒向任何人透露理由。
隔了許久才說:「看著他一日一日衰老固執嚕囌像是重溫與父母對抗的惡夢,十分悲哀,但求分手。」
又說:「要老一起老,雙方都不覺討厭,理所當然。」
之洋吁出一口氣,阿姨這種經驗之談,始終是有點道理的吧。
之洋忽然不那樣理直氣壯了,她為「二三十年算得什麼」這種偉論作出若干質疑。
傍晚回家,金髮安娜的電話追至。
「教授在X八五等你。」
之洋微笑,「我維持原來的意思,我希望見教授真人。」
安娜為難。
之洋聳聳肩,攤攤手。
「他說,你到了X八五便會知分曉。」
之洋不想令她為難,便說:「讓我考慮。」
安娜說:「教授很長時間沒有投入感情——」
之洋笑,「他是你的創造主,你自然事事偏幫他。」
安娜也笑了。
之洋按熄電話,它隨即又響。
「之洋,是蘇志聰。」
「是,怎麼樣,有事找我?」
「沒事,只想與你吃飯聊天。」
好久沒有約會了,「我二十分鐘便可準備好。」
「好極了,我在樓下等你。」
之洋立刻跑進臥室挑選衣物,翻箱倒篋,只覺一件都不適合。
真要命,過去一年都沒逛時裝店,統統都是舊衣物,慢著,這只紙袋裡是什麼?
幸虧有一件新裝。
她立刻換上,才往鼻子上撲粉,時間已經到了。
歎口氣,拎起手袋下樓去。
狼狽之態,同第一次約會差不多,但這的確也是她與蘇志聰第一次約會。
下得樓來,只見蘇志聰似乎也有點兒緊張,然後她一低頭,看到蘇志聰腳上襪子一隻黑一隻灰,不配對。
她笑了。
他到這個時候才發覺忙中有錯,歎口氣,同之洋說:「現在就是流行這套,我也猜到你大概不會接受,不過追求時髦是人之天性。」
之洋笑得彎下腰來。
他倆找到一間小小餐館,叫了傳統食物,一頓飯吃足三小時。
之洋覺得實在的人實在的食物比夢中的幻象更能滿足她。
飯後他們在街上散步。
蘇志聰搔著頭皮,「許久沒有談得如此高興。」
之洋連忙答:「我也是。」
蘇志聰目光溫柔:「林之洋,明晚有沒有空?」
之洋索性大坦率,「我天天無處可去。」
「奇怪,我也是。」
之洋終於忍不住,看著天空,哈哈大笑起來。
那一日回到家中,看到時珍緊急找她的訊息。
「之洋,我想請醫生來檢查父親。」
之洋立刻與她聯絡:「何故?」
「我不放心他的身體沉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