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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亦舒

  "詩句並不講究文法,只求意境。"

  "我從前的男朋友也那麼說過。"

  "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

  "他丟棄我。"

  任天生大吃一驚,"不可能,他是心的瞎子。"

  清流笑不可仰,"謝謝,謝謝。"

  月色下任天生覺得唐清流是美女中的美女,艷光不可逼視。

  他輕輕說:"你要是想找一個人發展未來的生活,請考慮到我,要是光想輕鬆一個假期呢,我不是理想人選。"

  清流一愣,不知任何置評。

  "先生太心急表態了吧。"

  "不不,講明白了好。"

  "怕會把你嚇跑。"

  "不該跑的跑不掉。"

  任天生看著她,"你對人都是這麼客氣,還是單單對我?"

  一言提醒清流,她對余求深,好像就老實坦白得多。

  任天生是個好人,她怕他受到傷害,不忍心。

  而一個男生如果只是被異性指派成好人,那麼,他的前途實在有限。

  "我們下去吧。"

  清流舉起右手,瞭望台那麼高,她幾乎以為可以摘下一兩顆星呢。

  舞池擠破了人,樂隊奏起桑巴舞。

  "會嗎?"

  清流搖頭。

  任天生笑,"我也不會。"

  "讓我們去吃龍蝦。"

  "我得回艙去打點雜物。"

  "喂,你的舞伴還沒有到。"

  "大抵失約了。"

  "再跳一隻四步。"

  他的肩膀強健可靠,夜涼如水,有溫暖的胸膛可供依偎,清流也不再客氣,輕快地起舞。

  一曲既罷,清流說:"我得走了。"

  "明日我休假。"

  "有什麼打算?"

  "船停在坦基亞,我陪你上岸走走。"

  "再說吧。"

  回到船艙,只見一天一地的衣物,珊瑚正竭力收拾,她看到清流,不禁鬆口氣,詛:"還算有良心。"

  清流先脫下自己身上穿戴放好,換上便服,幫珊瑚做生力軍。

  "今夜她會玩到幾點?"

  "過一刻我去接她下來。"

  "不能讓她盡興嗎?"

  "身體吃不消。"

  "船上有醫生。"

  "弄得不好,需召直升機救人。"

  "她哪裡肯回來。"

  "雙腿吃不消,那由得她放肆。"

  半晌,清流說:"那余求深真有辦法,把她哄得那麼高興。"

  "人家靠這個本事營生。"

  "命運真奇怪,年輕的時候,她服侍人,年老了,人服侍她。"

  "可不是。"

  兩人說說笑笑,時間過得快。

  老太太返來了。

  輪椅推進來,余求深吻她的手道別,他柔軟的嘴唇接觸到的是五顏六色冷冰冰的寶石,滋味一定非常好,他才不屑去吻那些光禿的粗手。

  劉老太太還在哼歌。

  可是,還沒上床就已經頻頻進浴室。

  清流同珊瑚商量:"叫醫生,事不宜遲。"

  醫生即時趕來,診視過,說是喝多了果子酒,開了些藥,叫清流密切注意變化。

  老太太躺床上忽然出了個怪題目。

  "去把求深叫來,說我不舒服。"

  清流一跳,老太太卸了妝躺著,說得不禮貌一點,並非似海棠春睡。

  清流連忙按著她勸道:"別讓客人看到精神不振的樣子,你說可是,免他擔心。"

  劉太太想想,這說得對,只得頹然倒下。

  脫下來的珍珠寶貝堆了一茶几,此刻的她,也就與一般老婦無甚不同。

  清流輕輕退出。

  回到房中,剛靠下,又聽見老太太叫。

  她整晚不睡服侍她進出浴室,天亮時,連劉太太都歎口氣:"難為你了,放心,我不會虧待你。"

  清流倒不是計較這些。

  早上,珊瑚過來,捧著大束鮮花。

  "看,消息多靈通,都知道劉太太不舒服。"

  醫生自動來覆診。

  余求深接著來敲門,他進臥室與劉太太不知嘀咕了些什麼,才逗留了十分鐘,劉太大的氣色又大有改變。

  她頻頻說:"我沒事,我沒事。"

  隨即悄悄與清流說起余求深這個人來。

  "你看這年輕人怎ど樣?"

  清流不想搭腔。

  "我覺得他根好,上了岸,想留他在身邊做秘書。"

  清流覺得可笑,"他恐怕不是秘書人才。"

  "不怕,功夫很簡單,我找人教他。"

  "薪水一定不便宜。"

  "咄,我出得起。"

  清流無話可說。

  "你,你也給我留下。"

  清流並無受寵若驚,老實說,要是有別的出路,她不想打劉太太這份工。

  此刻,清流一味嗯嗯連聲。

  劉太太看著她,"你若不想留任呢,我給你寫推薦書。"

  清流苦笑,"我大專還未畢業,無專業知識,能做些什麼?"

  "邊做邊學。"

  "謝謝你的鼓勵。"

  "看,船泊岸了,快,快替我梳頭化妝,求深一會兒來陪我看電影。"

  那麼高興,什麼都值得了。

  對著鏡子,劉太太忽然說:"清流,我買你的軀殼,賣不賣?"

  清流已習慣她的怪主意,只是苦笑說:"我又笨又鈍,送你也不要。"

  "可是,我要的只是你的肉體。"

  清流啼笑皆非,"那我的靈魂又往何處去?"

  劉太太哈哈地笑,"用我給你的代價買入一具較粗糙的用。"

  這算是讚美嗎,清流用左手撫平右臂上的雞皮疙瘩。

  "劉太太,一定可以挑到更美的軀殼。"

  "我喜歡你這件。"眼色有點貪婪,像看到一件設計品質一流的珠寶。清流略覺不安。幸虧片刻余求深來接了她走。清流忍不住在他背後輕輕椰掄說:"掏深點,撈多些。"余求保卻不慍不火,抬起頭來,露出雪白牙齒,說道:"多謝你視福。"完了。倘若還會生氣,即還有血性,尚且得救,可是余求深根本一點痛癢也無。清流頹然。那是一個真正的專業好手,再過十年都不會轉行。珊瑚推她一下:"你楞在這裡幹什麼,外頭有人等你。""誰?""好青年。"珊瑚給了最佳提示。是任天生來了。

  "我同你去喝摩洛可咖啡。"

  清流問珊瑚:"可要替你帶什麼來?"

  珊瑚忙不迭搖手,"不要不要,無處可放。"

  他帶她上岸,盡往落後街道走去,以便拉住她的手。人煙稠密的遊客街兩邊都是小販:地毯、寶石、陶器、衣飾……

  忽然到了一幢房子門口,推開門,是一個寬大的庭院,在紅塵裡宛如沙漠綠洲。

  有人招呼他們坐下。

  "酒還是咖啡?"

  清流坐在棕櫚樹下笑答:"小心點好,我喝礦泉水。"

  任天生有點惆悵,有這樣美的佈景道具幫忙,女生也沒有意亂情迷,不由他不佩服·余求深。

  "許多法國人留下之後再也沒回家。"

  清流搖搖頭,"難以想像,會人才不會挑這種地方落腳。"

  "你呢,你選何處?"

  "一家人在一起,且想愛,無論哪裡都行,不過最好是英語國家。"

  要求不算高,十分合理。

  她同任天生說:"你行過萬里路,感受如何?"

  "年輕時迷上歐羅巴洲,現在想起來,真覺可笑。"

  "現在我們坐在北非土地上。"

  "所以旅遊永遠使人迷惑。"

  線香濃郁得蝕骨的味道漸漸入沁。

  有歌女出來,輕唱不知名情歌。

  清流卻說:"該回去了。"

  任天生永遠不會逆異性的意思,付了帳,與清流離去。

  要回到船上,清流才敢深呼吸。

  真是一個奇異的地方,說不出的風情,卻叫陌生人害怕。

  清流在甲板上看到劉太太,她在觀看余求深打球。

  清流連忙幫她戴上寬邊大草帽遮太陽。

  劉太太的視線沒有離開過余求深。

  他裸露了整個上身,與同伴打排球,展示了人體動態美,黝黑皮膚光結,肌肉紋路鮮明,所有女客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半晌,他取過毛巾搭在肩上走過來,朝清流笑笑,清流怕腦中烙下了他的笑意,連忙別轉面孔走開。

  "清流,清流。"

  有人叫他,這是誰呢?

  抬起頭,原來是馬少爺。

  "對不起,清流,我昨夜失約。"他誠惶誠恐地道歉。

  啊,是嗎,不記得了。

  清流微笑,"沒關係。"

  "家父有點要緊事叫我陪客。"

  "不妨,下次再約,現在我有點事做,抱歉。"

  她去替老太太取冰茶。

  原來世上最沒有自主的是少爺階級,凡事需聽命於父王母后,動彈不得。

  這個人,給他零分已算客氣,應倒扣六十分。

  捧著茶過去,余求深見到了,不問自取,咕咕整只高杯飲盡。

  幸虧有兩杯,他再伸手來取,清流一閃,服侍劉太太。

  老太太咪咪笑,"我不渴。"

  清流忙勸,"消消暑,已在太陽下蒸了那麼久。"

  余求深說:"我去淋浴,稍後再見。"

  劉太太叫住他,"求深。"

  在他耳畔不知說些什麼。

  旁觀的清流只覺自己的耳朵發癢。

  回到艙內,完全另外一番光景。

  劉太太一味喊暈眩,珊瑚要喚醫生,她卻又說:"慢著慢著,有重要事先辦了再說。"

  她叫珊瑚取支票簿來。

  "可在馬賽或尼斯提款那本。"

  珊瑚取出印章支票等物,小心翼翼地問:"上款寫什麼?"

  "寫現款一字,面額十萬法朗。"

  "太太,這是作什麼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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