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流居然沒有反對,聽話地跟司機返回寓所。
從此以後,她不肯到任何心理醫生的*所。
每月見到歐陽,聽完財務報告,就追問:"有無求深的消息?"
歐陽默然。
清流生氣,"都不知你怎麼辦的事,再給你一個月時間,遲些我自己動手。"
歐陽只得去請教陸醫生。
"為什麼一定要尋找余求深?"
陸醫生微笑,"余求深不過代表她一心一意追求的一些東西。"
"那又是什麼,她現在不是什麼都有了嗎?"
"或者是愛情。"
歐陽不以為然,"咄。"
"或是一點點她嚮往的,但從未得到過的柔情蜜意。"
"陸醫生,那余求深是一個——"
"那不重要,我也是女人,我可以瞭解。"
"唐清流必須從死胡同裡走出來。"
陸醫生啞然失笑,"也許,你口中的死胡同正是她的避難所,正如你說,她現在什麼都有了,不必擔心。"
"可是,人家會說她有精神病。"
"歐陽律師,普通人才患精神病,富人或有才華的人只不過是有怪癖。"
歐陽攤攤手,"你都這樣說,我還有什麼辦法。"
會議解散。
一日,唐清流萬分火急傳他去見面。
這個時候,歐陽已經習慣她的習性,而且也不再介意,因為她對他絕對信任,而且,她那種小女孩般的倚賴,使他感動。
她在門口等他。
"歐陽歐陽,快進來。"
精神恢復了,體態半愜,比往日更加漂亮,她又喜歡穿淨色簡單的服飾,看上去清麗脫俗。
況且,又有身家,覬覦這可人兒的異性還會少嗎,可是,她一直維持清教徒似的生活。
清流熟絡地把手臂套進歐陽的臂彎。
她語出驚人:"我知道求深在何處了。"
歐陽看著她。
啊,尚未醒覺,他不禁一陣心酸。
嘴巴卻不得不敷衍道:"是嗎,在什麼地方?"
"我們應該早就猜到。"
歐陽溫和地說:"你告訴我。"
"當然是在不羈的風上呀,他最喜歡那隻船。"
"對,我怎ど沒想到。"
"歐陽,我們馬上買船票。"
"我哪裡走得開。"
"噯你這個人最掃興。"
歐陽只得賠笑,"現在是秋季,不羈的風,應讀走加勒比線。"
"求深最喜曬太陽,他說,男人最佳化妝便是金棕色皮膚。"
是嗎,那不學無術,靠女人吃飯的軟腳蟹曾經那樣說過嗎,有什麼值得唐清流津津樂道?他實在想不透。
"你如果想旅行的話,我叫碧玉陪你上船。"
"好極了,我要住那種兩房兩廳的大單位。"
"我去看,這樣急還有沒有。"
"歐陽最有辦法。"
歐陽不為所動,輕輕說:"我怕你會失望。"
"嘿,我收到可靠消息,余求深的確在不羈的風上。"
清流還故作神秘,歐陽暗暗好笑。
"那,儘管去看看吧。"
歐陽替清流訂好船艙,把這件事告訴陸醫生。
陸醫生不語。
"她怎麼可能找到那人,那人已不在世上。"
陸醫生笑,"我的看法與你相反。"
"什麼?"
"她要追求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她的理想,如果她願意,一定找得到。"
歐陽呆半晌,終於也明白了。
他忽然輕輕問:"一個女子,長得像你那樣冰雪聰明,是否一種包袱?"
陸醫生收斂了笑容,略為欷虛,"所以,我打算丫角終老。"
"那倒不必。"
陸醫生又笑,"我是心理醫生,我明白自己的心理狀況,我一直希望有兩個男伴,一名滿足我肉體需要,另一名安慰我的心靈。"
歐陽震驚,"多麼大膽的論調,唐清流比起你,還簡單得多。"
陸醫生笑,"所以,我才一直說,不用為唐清流擔心。"
"醫者可否自醫?"
"不能自醫。"
歐陽訝異地說:"那麼,你承認有病。"
"人人都有病態。"
歐陽否認,"不,我挺正常。"
"歐陽律師,你利慾熏心而不自知。"
歐陽變色,拂袖而去。
從此之後,他也沒有再去見陸醫生。
清流對於這次旅行十分興奮。
管家替她收拾衣服,雖然陣仗不如劉太太,也足足三四隻大箱子,一天換早午晚夜四套服裝論,十多天下來也得換近百件衣裳。
清一色幾乎都是乳白色衣服,這倒好,不用帶太多鞋子。
歐陽說:"高興就好,一個人最要緊高興。"
想起陸醫生對他的評價,鬱鬱不樂。
唐清流學著劉巽儀太太的排場,上船去了。
她更加年輕漂亮,因此,加十倍引人注意。
到了船上,她並沒有四處尋人,她悠閒舒適地,正式度假。
一早吩咐廚房吃全素,不沾葷腥,不與人同桌,整箱某種牌子礦泉水也提前準備好,床單需一日換兩次……
不像公主,也似顆明星。
船上人竊竊私語。
"你看她什麼年紀?"
"廿餘歲。"
"不止了吧。"
"莫非是矯形醫生的傑作。"
"有人見過她游泳,身段的確只得廿歲出頭。"
"那麼年輕,財富何來,父親是誰?"
"不知道。"
"後台是誰?"
"還沒打聽出來。"即是肯定有其人。
"那麼神秘,可見不是正派人物。"
嗤一聲笑,"那自然,名種馬連外公外婆,祖父祖母的名字都數得出來。"
"還有,畢業自哪間學校,讀的是哪一科,兄弟姐妹幹什麼,對象是誰,全部一清二楚。"
"光是錢,有何用。"
語氣都很尖酸。
唐清流坐在甲板上,一句也聽不到。
要令她聽到她不願意聽到的聲音,或是看到她不願意看到的事,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她的涵養忍耐功夫在這種時刻可以發揮至無限上綱。
背後必然有人說話,那是肯定的。
她不是不在乎,而且一點辦法都沒有,既然如此,不如放開懷抱,做她要做的事。
清流身邊圍滿各種年紀的男士。
年紀大一點的覺得他們也有能力提供來歷不明的資源,故不甘後人,中間一撮認為這位唐小姐成熟懂事,已過天真期卻仍然保有青春乃最最動人,至於在她身邊兜著轉的年輕人,可分兩批,一種純想接近她音容,另一種,是想撈點油水。
是,每隻郵船都是一個小小的社會。
因此每隻船上都有餘求深。
所以,劉巽儀太太喜歡船,唐清流也喜歡船。
尤其是這只不羈的風。
假期愉快極了,不像劉太太,清流可不必坐輪椅,她年輕力壯,隨時可以跳舞到天明。
今晚請她到舞池的,是一名中印混血兒,皮膚黝黑,眼睛雪亮,跳起探戈來,得身應手,從舞池一頭滑到另一頭,不費吹灰之力。
他並非正經人。
"你叫什麼名字?"
"菲臘查寧。"
"不,你叫求深。"
"什麼?"
"求深。"
那菲臘是何等機伶的角色,即時聳聳肩,無所謂地答:"是,求深。"
可是清流隨即改變了主意,她又說:"不不,你不是求深。"語氣中有點失望。
那混血兒笑了,"你立定心思沒有?"
清流終於說:"你不是余求深。"
菲臘說:"好,我不是余求深,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余求深是什麼人了嗎?"
清流仰起頭,"不管你事。"
若是換了普通人,早覺得唐清流有神經病,可是菲臘卻是司空見慣,繼續跳舞,領著清流滑到舞池另一邊去。
音樂停止,他斟酒給清流。
"來,我帶你去看月色。"
他握著她的手,拖她走到甲板一個冷角落,"看。"
月亮如銀盤般燦爛,他站在她身後,雙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輕吻她耳朵。
清流閉上雙眼,"求深?"
對方沒有回答,柔軟的嘴唇又接觸到她後頸。
清流微笑,陶醉地說:"求深,我們終於又再見面了,我一直盼望這一天。"
菲臘聽不懂中文,可是,他不需有語言天才,他抬起頭,雙臂抱住清流的腰身,下巴剛好扣在清流頭頂,輕輕說:"月色下你似一個仙子。"
任何女子都喜歡在欣賞良辰美景之餘聆聽這種甜言蜜語。
清流又說:"今日,我們兩人身份也已經不同。"
"唔。"
"有無考慮我的建議?"
"什麼?"
"求深,讓我們私奔到合裡島去居住。"
清流興奮地轉過頭來,在月色底下看清楚了與她溫存的對象,只見他鼻高眼陷,雖然英俊,但根本不是余求深。
她呆呆地凝視他。
菲臘卻會錯了意,以為她想他吻她,於是雙手輕輕捧起她的臉。
可是清流忙不迭推開他,受了驚似奔回船艙。
個多星期後她回到家裡。
歐陽問她:"旅途還愉快嗎?"
"很高興,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找到求深。"
歐陽沒想到她會承認找不到。
清流嬌憨地歎口氣,"已經很接近了,差一點點,下次一定可以找到。"
歐陽默然,這簡直已經變為一個遊戲了。
"船上有無奇遇,說來聽聽。"
"有兩個人向我求婚。"
"才兩名?"
"我也有點失望。"
歐陽笑,"下次可能多幾個。"遲疑一下,才問:"船上可見到任天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