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是,我知道。"
"不,只是不一樣。"
"那種人,避開都來不及,你還要去找他。"任天生痛心疾首。
"你不明白他,也不瞭解我。"
任天生別轉面孔,不再說話。
"歐陽律師告訴你我正尋人?"
他點點頭。
"你們成為好朋友了。"語氣中有點挪揄。
"聽說已經有消息。"
"希望他在美國某處。"
"據講他環境欠佳。"
"他們那一行上落很大。"
"你像是在說一門正當生意一樣。"
清流笑笑。
"他在夏威夷。"
清流吃一驚,表面上不動聲色,"幾時發現的事?"
"上星期。"
"又是誰告訴你的?"
"歐陽。"
"為什麼不立刻知會我?"
"有人在歐瓦湖及火奴魯魯見過他,不十分確實。"
清流忍無可忍,跳起來打電話給歐陽。
歐陽解釋:"也總得找到準確地址才能向你報告。"
"你老把我當無知少女!"
誰知歐陽也光火了,"你不是嗎?"
清流大怒,摔下電話。
任天生在一旁黯然,"你不是以前的唐清流了,你越來越像一個人,你也想變成一個專橫的女王。"
清流抬起頭來,"你也該告辭了,我送你出市區,司機在門口等你,再見,天生。"
那個可愛溫柔善解人意的少女去了何處?短短幾個月,好像沒有司機已經不曉得走路,學會指揮下人,不再接受有人逆她意思。
不過,這也等於釋放了他,他愛慕的楚楚動人的可人兒不復存在。
她絕對不需要他,他侍在一旁等上一個世紀也沒有用。
任天生忽然發覺他自由了。
他恢復舊時瀟灑的他。
他說:"過兩天,我會回到不羈的風上去。"
清流聞言抬起頭來,微笑,"升了職沒有?"
任天生答:"現在是副船長。"
"那多好,恭喜你。"
任天生知道她將永遠挪揄他。
下次,遇見喜歡的,有可能性的女生,一定要把身份說個分明。
他要走了。
"再見。"
清流卻說:"順風。"
她沒有回頭,看著車子離去,在轉角消失。
清流直接去找歐陽律師。
他正在開會,秘書叫清流稍候。
他匆匆出來,清流一見他便說:"我明天去夏威夷。"
歐陽也很爽快,"好,我叫秘書把聯絡人電話給你,如無其它事,我還有其它客人。"
"沒事了。"清流非常乾脆。
歐陽又回到會議室去。
他表示得再明白沒有:我客戶很多,你閣下的生意,不做也罷,可有可無。
他不想再服侍小型劉太太。
秘書過來請清流到會客室。
"唐小姐,這是資料。"
是一隻中型黃色信封。
清流忙不迭拆開來。
抖出幾張照片,拍攝地點是一個沙灘,棕櫚樹下有幾張帆布椅,有人躺在椅上。
依稀是余求深。
偷拍照片十分失敗。
清流歎口氣,可是,總算有他的蹤跡了。
另外有一張紙,上邊寫著一個簡單的地址:貓兒島夢娜羅亞路三十號二褸。
註腳這樣說:電話線因未繳費已剪。
清流不相信雙眼,一個人竟會窘到這個地步。
她更加要趕著去看個究竟。
清流回到家,訂妥飛機票,取了護照就走。
管家追上來,"唐小姐,你出門?怎麼不叫我收拾行李。"
"我三五天就回來。"
管家急道:"唐小姐,留個地址,方便照顧。"
清流笑了,"以前,我還需照顧別人呢,別擔心。"
她一個人走了。
轉小型飛機到了貓兒島,清流忽然害怕起來,她一個人站在棕櫚樹下簌簌發抖。
這,不是一步一步朝火坑走過去嗎。
剛自油鍋跳出來的人怎麼可以這樣沒有智能?
劉太太要看的也許就是這一幕:啊,唐清流,性格控制命運,財富救不了我,也救不了你。
這時,有兩個少女嘻嘻哈哈走過來,把花串掛到清流的頸項上。
清流嗅到蛋黃花香,定了定神。
一輛吉普車停在她面前,華裔司機笑道:"唐小姐,請隨我來,歐陽律師叫我載你去酒店。"
清流笑了,歐陽始終盡責,怪不得劉太太一直用他,她安心不少。
車子到了市內最好的酒店,司機拎起行李,陪清流進內。
"誰的箱子?"
"啊是歐陽寄來的,是唐小姐的衣物。"
清流默默點頭。
"唐小姐,我叫阿張,這幾天就在酒店門口等你,載你到處走。"
清流走進房間,淋浴,開了一瓶冰凍啤酒喝。
心裡一邊說:快到夢娜羅亞路去,遲了就來不及了。
一邊又說:那麼多人勸阻,恐怕有點道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矛盾了很久,終於更衣下樓。
又有少女上來幫她套上花環,這次全是大紅花,顏色艷麗。
阿張立即把車子駛前。
清流坐好,吩咐道:"夢娜羅亞路三十號。"
一路上熏風撲面,令人陶醉。
阿張笑說:"唐小姐,探親後可要到活火山觀光?"
清流聳然動容,啊活生生的火山。
"我有許可證,可以踏上凝固不久的融巖,別的遊客去不到。"
清流答:"改天再說吧。"
車子駛進平民區。
街道漸漸污穢,閒蕩的途人紛紛轉過頭來看慢駛的車子。
"到了。"
是一幢舊廉租公寓,牆壁剝落,有異味。
清流呆呆地看著門牌,不能置信,福克大道,蒙地卡羅,余求深怎麼會淪落在這袤。
不可能,他有的是本錢。
不過,他病了,他們最怕是病,清流記得,當年在快餐店打工,計時薪,一發燒,心都涼了,靠力氣吃飯,手停口停。
半晌,清流轉過頭來說:"阿張,你在這裡等我。"
"唐小姐,這裡人雜,我陪你進去。"
世上好人比壞人多。
阿張有紮實的肌肉,看樣子經過特別挑選。
走進公寓,氣味越來越重,令人窒息,清流不由自主掩住鼻孔。
這同外頭的鳥語花香是兩個世界。
三樓,是哪一座?二樓共有四個單位,走廊昏暗,只有一盞小燈。
清流在走廊呆一會兒,憑直覺指向甲座。
阿張去按鈴。
半晌,嗒一聲,門開了一條縫子,有人張望出來。
清流看到漆黑的皮膚,紅絲眼、黃眼白,"找誰?"
"一個華人。"
"啊,清人在乙座。"
門彭一聲關上。
阿張去按乙座門鈴。
清流緊張得手心冒汗。
一直沒有人應門,然後,阿張發現了,"咦,門虛掩,沒上鎖。"
他一手推開門。
"唐小姐,跟在我身後。"
室內有人。
一個男人俯臥在床上,一動不動,不知生死。
室內猶如垃圾崗,堆滿髒衣服、酒瓶,以及剩餘食物,清流別轉面孔。
阿張低聲說:"唐小姐,不如走吧。"
清流聲音乾涸發抖,"既然來了,不如看清楚。"
阿張點點頭。
他緩緩走到床邊,把那男子翻過來。
他還活著,只不過爛醉如泥。
清流看到那人扭曲的面孔。
"不,不是他。"
余求深個子大得多,也不染黃發。
阿張推他,"醒一醒,喂,你醒醒。"
那人勉強睜開眼睛來,又閉上。
阿張找來一杯水,淋到他臉上。
他伸手來擋,口吃,"不要打,不要打,我什麼都肯做……"
連一隻狗都不如。
手腕上密密麻麻都是針孔。
阿張把一張鈔票塞進他口袋,"余求深在什麼地方?"
那人又驚又喜,"他,我不知道,我已與他分手。"
阿張再給他一張鈔票。
"他有病,他在公立醫院裡。"
"什麼病?"
他啞笑,"我們這種人,你說生什麼病?"頭頹然垂下。
阿張站起來,用目光徵求清流意見。
清流淚流滿面,呆立在門邊。
一隻灰色的大老鼠躡足走過,像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好奇地張望。
清流已不知害怕,轉身離去。
阿張放下那人。
他猶自叫喊:"喂,你們是什麼人?"
回到街上,阿張鬆口氣,速速把車駛走。
"唐小姐,我載你回酒店。"
"不,我要去醫院。"
"唐小姐,你何必到人間鏈獄去。"
清流茫然,"貓兒島不是世上樂園嗎?"
阿張苦笑。
醫院在山坳,風大,站著都可以聽到嗚嗚聲,衣據臘臘聲響。
在櫃格問了半晌,幸虧都說英語,比上次方便。
看護在電腦上找到記錄。
"余,男,廿八歲,他昨日已出院。"
"痊癒了?"
"不,他的妻子說他願意回家去度過最後的日子。"
清流的頭頂被澆了一大盤冰水。
"是什麼病?"
"我們不便透露。"
"有無地址?"
"我們不能公佈。"
清流一再遇到挫折,累得頭都抬不起來。
阿張輕輕說:"唐小姐,我有辦法,你且到接待處坐一坐。"
他在機器處買了一杯熱可可給她。
風忽然停了,大霧降下來,籠罩住整座建築物,清流清晰地聽到病人呻吟之聲,像煞幽靈求救。
她打了一個冷戰。
半晌,阿張回來,不動聲色地說:"有了。"
如此有辦法,當然不止司機那麼簡單。
"他在哪裡?"
"在本市。"
"可以帶我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