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笑了,"是你一定要討一個答案。"
任天生看著她,"清流,我想與你談一談我們的事。"
清流輕輕說:"天生,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
任天生苦澀地說:"我以為我們會比'我們很好'更好一點。"
清流把手伸進他臂彎裡去。
可是任天生忽然生氣掙脫。
清流說:"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現在是自由身嗎?"
清流看著他。
任天生直言不違:"劉巽儀太太早已寄生在你身上,她以遺產換取你的靈魂,這項交易她是嬴家。"
清流一聽,慢慢別轉面孔,過了一會兒才說:"現在,你開始用話傷害我了。"
"我只不過指出事實。"
"用話傷人者都那樣講。"
"清流,你我已有話不投機的感覺。"
清流很快恢復常態,"朋友不一定要如膠如漆。"
"讓我介紹我父母給你認識。"
清流遲疑一會兒,"不必了。"
"他們很開通很可親,你會喜歡他們。"
清流笑笑,"你指的是他們涵養修養一流,即使心裡不高興,嘴巴也不會說出來。"
"不,他們不會那樣虛偽。"
"連你都瞞過了,希望媳婦有好家世兼有點妝奩也是人之常情,未為勢利。"
"他們會接受你。"
清流又笑,"那真是皇恩浩蕩。"
她走到客廳,取過外套。
"你送我回去吧。"
來時的好心情給掃得蕩然無存。
漸漸忠言逆耳,但凡是不好聽的話統統自稱忠言,日久也不知是真是假,清流樂意與任天生疏遠。
有誰會希望男伴是面明鏡,日日,處處,無時不刻指出謬誤。
"清流——"
清流伸出手去掩住他的嘴。
他握住她的手,深深無奈地一吻。
清流怔怔地想起余求深。
被他吻過永遠不會忘記那種酥麻癢的感覺,至令想起,整張臉的四周還會燒熱。
她一定要找到他。
"我送你回去。"
"我約了人喝下午茶。"
任天生竟順口問:"誰?"話一出口,後悔莫及。
這句話豈是他問的,不知自量,太過失態。
果然,清流只是笑笑,並不作答。
叫她怎麼回答呢,她只不過找個借口,其實並沒約人。
任天生一直把她送到商場。
"可要叫碧玉來陪你?"
"我自己習慣跑天下。"
清流在每間店舖前瀏覽。
據說,逛時裝店的秘訣是穿戴得比店裡貨物更名貴,那樣,才會得到服務員的尊重。
清流現在已不去理會那些細節,她自顧自站在大玻璃前,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有人在店內向她招手。
是誰,彷彿見過,又好似陌生。
第八章
打扮得太過時髦,因此一點性格也無,變成潮流中的一粒沙,人云亦云。
清流微笑地看著她。
那女子終於忍不住,推開玻璃門,走出來,"清流,我是馬紅梅呀,進來聊天,我們幾個人在吃蛋糕呢。"
在時裝店,舉行下午茶會?聞所未聞。
清流搖搖頭。
"客氣什麼,一邊試穿新衣,一邊喝茶,不知多高興。"
對,現在,她把清流視作同類了。
從前,華人階級分士農工商,現在,時代進步,術化成有錢,與無錢,只此兩種。
她讓清流坐下,"馬紅梅,記得否?"
清流點點頭。
"聽說你在股市賺了大錢。"
不知怎地,清流回:答"我倒還沒聽說。"這是真的。
馬紅梅大笑。
她其餘的女伴也跟苦笑了。
馬紅梅悄悄說:"我也希望像你這樣,獨居,自由,有人幫我投資,聘用管家,愛做什麼便做什麼。"
清流訝異。
馬紅梅也算得是千金小姐,怎麼羨慕起別人來。
"你看我,事事受到掣肘,動彈不得,天天做伸手牌,這ど大年紀交男朋友還先得經過父母這一關,連祖母也時時發表意見,叫我左右為難。"
清流點點頭。
沒想到她訴起苦來。
她忘記不久之前連馬星南同哪個女生說話也受她干涉,唐清流便是受害人。
"你最好,"她欽佩地說:"獨立自主。"
清流客套地欠欠身。
正在這時,碧玉推門進來,一眼看到清流,鬆口氣,"唐小姐,原來你在這裡。"
一定是任天生叫她來侍候。
清流說:"我要走了。"
由碧玉陪她離去。
眾女在背後議論紛紛。
"看到沒有,排場多大。"
"無端領到一筆遺產,交什麼好運。"
"你也有那一日。"
"我家你家都已成立基金,哪裡輪到你我大施拳腳。"
"這倒是真的。祖宗的錢,永遠是祖宗的錢,男孫都受控制,我們女孫更加苦惱。"
"唉。"
那邊,主僕二人回家去。
清流與歐陽通電話:"我聽人說,股票賺了錢?"
"週一我會向你報告。"
"還有,尋人事進行得怎樣了?"
"一有消息,便通知你。"
"你辦事一向自把自為?"
"你得信任我。"
"對劉太太也如此?"
"你不問我還不說,劉太太從不過問過程直至有報告。"
"失敬失敬。"
"據消息,他們之中,最高檔的是歐洲,其次是東南亞,然後就是美國。"
清流沉默。
"世界沒有多大,圈子也小得很。"
清流不出聲。
"你如果覺得悶,可舉行舞會玩玩,我幫你發帖子。"
清流嚇得搖頭擺手。
"人請我還不去呢,我怎麼會請人。"
"有無時間過多的感覺?"
清流微笑。
歐陽為人機伶,早發覺她話越來越少。
沉默而漂亮的女子是世上最難得的。
唯一使人擔心的是,她彷彿漸漸沉湎在她自己的小宇宙裡,與現實脫節。
只有一人可以把她拉出來,那是任天生,可是任君有那樣的神力嗎?
可是任君從來不在清流的夢中出現。
清流時時清晰、玲瓏地夢見劉太太。
夢中的她刁鑽活潑尖銳,總是很年輕。
清流只看過她從前的照片,但總能毫無猶疑地認出她。
劉太太會這樣自嘲:"好好運用這筆遺產,那真是我的血汗錢。"
清流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多謝你的禮物。"
"生活如何?"
"好多了,比較有尊嚴。"
"總算幫到你。"
清流笑笑。
"現在,你要設法尋找的,是一個關心愛護你的人。"
清流嚇一跳,沒想到一生不羈的她會說出這樣世俗的話來,莫非這正是唐清流潛意識盼望?
不不,唐清流要追求的是愛情,或者是愛情的感覺。
夢中的劉太太伸手出來撫摸清流的臉,"不要浪費青春。"
"我會珍重。"
"時間過得比你想像中快得多。"
他們中老年人老是那樣說。
一定是沒有好好利用光陰,事後又賴這個賴那樣。
"啊,我知道所有年輕人都不會相信。"
清流大膽問一句:"你快樂嗎?"
"快樂從來與我無緣。"
清流惻然。
劉太太接著說:"從此之後,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清流喃喃答:"真有可能嗎。"
她躺在書房沙發上自言自語,碧玉推門進來,聽見囈語。
她輕輕推女主人。
"醒醒,醒醒。"
清流睜開眼睛,唉呀一聲,"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唐小姐,任先生說想見你。"
清流緩緩撐起來,"他人在何處?"
"他打電話來問你明日可有空。"
"請他一早到。"
"明早是美容師來的日子。"
"那麼中午好了。"
"歐陽律師會來做財務報告。"
"下午總可以吧。"
碧玉含笑,"除非你取消游泳課。"
"不用,我會抽空同他說兩句,他不是有什麼要緊事吧。"
"我會告訴任先生。"
任天生在泳池邊看到清流在練習蝶泳,他又覺得放心,願意運動即表示生活正常。
他蹲在泳池邊說:"我拉你上來。"
清流笑,"不用,我自己有力。"
她一拉扶手,一躍上岸。
她穿著一件頭深藍色沒有特別式樣的賽衣,可是苗條身段顯露無遺。
本來就是可人兒,現在又走了運,更加艷光四射。
用大毛巾裹住身子,她笑:"聽見你找,總有點尷尬,說不定幾時又得聽教訓。"
任天生有點難堪。
"你像是來下最後通告似表情。"
"清流,告訴我,你願意放棄那人。"
清流明知故問:"誰?"
"清流,我們之間不是有個協議嗎?"
"我答應你考慮,現在我已考慮完畢,天生,我們之間,沒有相同之處,不能走在一起。"
他冷笑,"這筆遺產是飛來橫禍。"
"天生,趁大家還沒有撕破臉,請息怒,我還尊重這段友誼。"
任天生頹然,"是我一開頭就沒有好好把握機會。"
清流微笑,"因為那時你在躊躇,這個一無所有背景含糊的女子可值得投資?故此連真實身份都不肯告訴我。"
任天生無奈。
"再勸你,恐怕連朋友都不能做,可是這樣?"
清流坦白地答:"是。"
他用手托著頭,"那人會毀了你。"
清流忍不住大聲笑出來。
任天生歎氣,"我們認識第一天,你就覺得我可笑。"
"你的價值觀來自另一個星球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