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拿起電話,過份緊張,撥了三次都錯,全搭到別人房間去。
珊瑚過來接過電話冷靜地打到醫務所,"醫生,請即來九O四三室,是,劉巽儀夫人,我猜她已經昏迷。"
掛上線,珊瑚同清流說:"別動,坐這裡。"
過半晌,清流輕輕問:"是什麼時候的事?"
珊瑚歎口氣,"我不知道。"
"上船之前,還是回到艙房之後,抑或,在飛機上?"
珊瑚說:"她一直坐在輪椅上,誰也不知道幾時。"
"天啊。"清流用手掩著面孔。
"醫生來後,勿作任何猜測。"
她取起電話,把意外通知老程。
清流發覺自己四肢簌簌發抖,生命竟如此脆弱,今日在,明朝消失,不留痕跡。
醫生極快趕到,神色凝重。
檢查過後,對二人說:"已無生命跡象,照表面看,很可能是心臟病猝發。"
清流問:"我們該怎ど辦?"
"你們同她是什麼關係?"
"僱主與夥計。"
"快通知她親人。"
珊瑚回答:"她沒有任何親人。"
醫生一怔。
"我們已經知會她私人醫生與律師。"
船長來了。
與醫生低語幾句,十分客氣地與清流商量:"這種事從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我們會得處理,不過,希望兩位不要張揚,以免影響船上其它旅客的情緒。"
清流覺得可以接受,便頷首答允。
船長像是最關心這件事,他鬆了一口氣。
珊瑚卻諷刺地說:"放心,劉太太一直是你最好的客人。"
船長只當聽不見,轉過頭去與醫生說話。
然後,他去打了一通電話。
片刻有人敲門,一看,原來是任天生,清流正想推搪他,沒想到船長說:"不怕,是我請任君來。"
任天生走到劉太太面前,凝視一會兒,坐下,握著雙手不動,然後對清流說:"請不要張揚。"
珊瑚實在忍不住,"我們不會對牢擴聲機喊。"
"我去通知希臘警方派直升機來。"
清流忽然說:"不,這不是她的旨意,請稍等,律師會同你們聯絡。"
剛好這個時候,電話來了。
最奇突的是,接過電話的不是船長,而是任天生。
"歐陽律師,是,此事由我負責,我是甚ど人?"他抬起頭來看了清流一眼,很清晰地回答:"我是船主。"
清流張大了嘴。
珊瑚的眼光更疑惑,看向清流,似問:你可知道此事?清流鄭重搖頭:真的不知。
一天兩個意外,一大一小,她已經麻木。
清流走到露台,不由自主地說:"太太,我們去吸一下新鮮空氣。"
珊瑚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清流抬起頭來茫然問:"怎ど辦?"
"太太一定有所安排。"
是,她一直是個非常精密的人。
珊瑚說:"看,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半晌,任天生出來,"兩位,請過來一下。"
他待兩位女士坐下,才不徐不疾地說:"歐陽律師說,劉夫人遺體可在雅典火化。"
清流點頭。
"他與劉宅管家程瑞將即時出發與你們會合。"
清流又機械化地頷首。
他咳嗽一聲,"我們可以將劉太太挪一挪。"
珊瑚這時說:"不必,我們不怕,讓她在自己房裡休息比較好。"
任天生看著清流。
清流答:"我同意。"
他又清清喉嚨,"我想與你說幾句話。"
清流卻說:"我已經累了,言多必失。"
珊瑚忽然家長式地揮揮手,"有話明天再說吧。"
清流靠在床上睡著,朦朧間聽見任天生派人送食物來,珊瑚與他說了幾句。
過片刻,又聽見馬星南來找。
珊瑚告訴他:"都休息了。"
"劉太太呢?"
"也睡了。"
清流耳朵醒著,只覺得滑稽,她牽了牽嘴角,落下淚來。
半夜醒來,發覺珊瑚在看電視。
她問:"你不累?"
"跟太太那麼多年,練了出來,並不是特別疲倦。"
"你真忠心。"
"這是緣份。"
電視正播新聞片,地球不知哪個角落天災人禍,新聞報告員的聲音卻不溫不火,十分冷靜。
清流用手揉一揉臉,"旅程結束了。"
珊瑚訝異地抬起頭來,"是嗎,你認為如此?"
"一到岸,我們就各散東西,如果你不嫌棄,珊瑚,我希望與你做一個朋友,保持聯絡。"
"唐小姐,你有一顆好心。"
清流微笑,"一聽這非份要求,即時與我生疏。"
珊瑚說:"真沒想到任天生是船主。"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據船長說,他是船主之子,他家族買下這條船,派他上船視察,做詳盡報告,以圖改良或維持服務水準。"
清流靜默。
"不可思議。"
清流輕輕接上去"「然後,是苦工或海浪使他發昏,他異想天開,他竟向一名窮家女求婚。"
"出生富裕也不是他的錯。"
清流一聽,笑出眼淚來。
從來沒有人那樣為富家子辯護過。
她擺擺手,回房去休息。
半夜,像是聽到有人哭泣,跳起來,側著頭聽半晌,船艙內靜寂無聲,她才知道是幻覺。
一下子沒法再睡,看著天花板,天漸漸亮起來。
清晨,她到甲板去散步,迎面而來的人客向她問候,不忘加一句:"劉太太好嗎","劉太太起來沒有"。
清流取出劉太太的墨鏡,架在臉上,頓時拒人千里,人家不好意思搭訕打擾。
任天生過來陪她站在欄杆旁。
清流笑笑,"你好。"
"發生許多事。"
清流答:"是。"
"很佩服你的鎮定。"
"連自己都納罕,居然不慌不忙,涎著臉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我要向你道歉。"
"你做了什麼壞事?"
"我沒告訴你我真正身份。"
"微服出行,當然不便宣揚。"
任天生大喜過望,"你瞭解?"
"不,"清流看著他,"我一點也不明白,這事,也同我沒有什麼關係。"
任天生知道她還是生氣了。
清流說:"原來整條船屬於你家,那多好,浮島似,將來,可以借它來舉行豪華婚禮,把人客全部請到船上,吃喝玩樂三日三夜,多美妙,主人賓客永誌難忘。"
半晌任天生才答:"我們家一向低調。"
清流說:"對不起,我竟懷著暴發戶意識。"
任天生知道一時間她下不了氣,發生了那麼多事,她情緒異常,值得體諒,他不去勉強她。
任天生身邊傳呼機響,清流溫和地說:"咖啡廳叫你去侍應,還有,酒吧需要人調酒,說不定,廚房找幫手。"
任天生尷尬地說:"對不起,失陪。"
船慢慢靠岸。
旅客興奮得不得了,紛紛聚集甲板,等待上岸。
清流與珊瑚維持緘默。
珊瑚說:"任君從頭到尾親自處理這件事,是托你的鴻福。"
"他不過照規矩辦事。"
有人敲門。
珊瑚一看,堵住門,不肯放他進來。
"我特地來探訪劉太太。"
"劉太太休息。"
清流站起來一看,發覺是馬紅梅。
"劉太太不舒服,不願見客。"
"我有話說,我進來等她。"
清流幫著珊瑚把她攔在門外,誰知馬紅梅伸手一格,把她們二人推開,自顧自進來坐下。
老練的珊瑚立刻拿起電話叫服務員。
馬紅梅惱怒地說:"你們兩個刁僕太過無禮。"
任天生已經趕到,客氣地說:"馬小姐,請你即刻離開。"
"為什麼?"
"劉太太不想見你。"
馬紅梅下不了台,臉上一塊青一塊白,強橫地說:"我與劉太太是世交。"
忽然之間,馬紅梅掩到寢室門前,用手一推,想看個究竟。
清流的心急像是要跳出來似。
可是馬紅梅打不開門,門早已鎖上,推了幾下,只得放棄。
清流與珊瑚齊齊感激地看向任天生,想必是他周到。
任天生這時不客氣了,"馬小姐,請。"
馬紅梅悻悻離去。
珊瑚問:"她來幹什麼?"
清流答:"像她那樣被寵壞的人,一直以為世界屬於她,通行無阻,她沒想過有什麼地方不該去,總而言之,她想去就去,只有不高興時才不去。"
任天生笑了。
珊瑚說:"任先生,多虧你鎖上了門。"
任天生莫名其妙,"我以為是你們上鎖。"
清流微微變色,過去寢室門邊,伸手一旋門把,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三人面面相覷。
她不想見外人。
珊瑚落下淚來,這次,她關上門,加鎖。
工作人員來了。
任天生說:"你們先到圖書館去等一等。"
珊瑚說:"我尚未梳洗。"
清流跟著到珊瑚房中。
東家已經不在,她恢復舊時打扮,白襯衫藍布褲,不知多自在。
珊瑚看著她,"我這才知道,唐清流最好看,原來是作女學生打扮。"
清流笑了。
忽然想起來,"太太那十隻箱子怎麼辦?"
"還都得帶回去點清楚,一件不能少,否則歐陽律師會找我們說話。"
"她沒有親人,東西都給誰呢?"
"有了財產,當然有親戚,你沒聽那馬小姐說?她就是世侄。"
整整十隻大箱子,抬上抬落,不勝欷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