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給我一個確實答案。」
石子連忙說:「我一向視阿麥如好友,我祝福你們。」
李蓉十分滿意,「石子,你真是我命中貴人。」
李蓉翻一個身,沉沉睡去。
石子看著窗外,一輪明月照無眠。
天很快亮了。
第二天石子翻閱日曆,離開學剛剛還有一個月,她數著存折上的銀碼,約莫可以應付過去了,她鬆出一口氣。
腳上穿的鞋子還是碧玉送的,這幾年她過的真是緊日子,連吃一個冰淇淋都再三思量,省一塊是一塊,十個十塊即是一百塊。
她石子這一輩子,大概都會做一個錙銖必計的人,已經嚇破了膽,不敢輕舉妄動。
母親的信這樣說:「真沒想到你會在外國生根落地,而且過得那麼好,從明信片裡看,地方實在太美了……」
畢業後一定要回去一趟,親口向母親述說這些日子的苦樂。
還有,一定要同她提及歐陽乃忠。
稍後,她上山去探訪何家的孩子們。
悠然頭一個跑出來摟住石子不放。
「新保姆好不好?」
悠然點點頭,「很好,但是我們想念你。」
「我要開學了,只能在晚上做工,李蓉會照顧你們。」
李蓉出來,「悠然,玩具堆了一天一地,你去收拾一下。」
李蓉很會訓練孩子,不比石子那麼縱容。
「馬利呢?」
「家鄉有颱風,她忙著打電話找親人,十分苦惱。」
「你與她相處可好?」
「哎呀,同是天涯淪落人。」
「李蓉,你沒有架子真好。」
「還不是向你學習。」
「你比我聰明多了。」
兩個女孩子互相客套一番,然後漸漸說出真心話。
李蓉說:「真不能想像有人會在這樣美麗豐足的環境下成長。」
「可是他們沒有父母陪伴。」
李蓉頷首,「可見世事古難全。」
石子笑笑道:「物質也很重要,像我同你,首先,要爭取安定的生活,衣食足,方能知榮辱。」
李蓉看著她的新知己朋友,「你打算穿多少吃多少?」
「不多,溫飽即行。」
李蓉答:「我也是,所以我問你要麥志明。」
石子忽然有點不放心,叮囑道:「請善待這老實人。」
「第一,他並無你想像中老實,第二,請你放心,我自然會公平對他。」
李蓉說的一定正確,出一次差收四百多元的工人怎麼可算老實。
過一刻石子問:「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我沒與麥有進一步發展?」與其將來思疑,不如現在講個一清二楚。
李蓉溫和地微笑,「因為不投緣嘛。」
「正是,」石子鬆口氣,「緣分這件事真難講。」
「我相信你同歐陽君會有比較好的發展。」
石子笑出來,「你注意到他了?」
「他打電話來,我聽過好幾次。」
石子收斂笑意,「可惜碧玉不認識他。」黯然傷神。
李蓉看看鐘,「孩子們要去上音樂課了,我去叫他們換衣服。」
石子對李蓉說:「悠然還小,你幫她穿鞋子。」
李蓉笑,「將來你一定是個溺愛孩子的媽媽。」
她大力拍拍手,「限你們十分鐘內換妥衣服。」
現在她是保姆了,她有她一套。
由李蓉駕車送石子下山。
寫意在車上與石子談心。
「石子你有空要常常來看我們。」
「我會的你放心。」
寫意說:「爸有了新女友。」
「哦。」石子不方便說什麼。
寫意說:「這一位比上次那位略好,不過……」
石子微笑,「你要學習與人相處。」
「我想不必,她不會與我們同住。」
石子點點頭。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我與自在及悠然不是同一個生母。」
石子一怔,不過這也不算稀奇。
「我已經習慣這樣生活,不過悠然還小。」
石子惻然,面子上卻不露出來,「悠然適應得很好。」
「無論如何,石子,即使結了婚,也要抽空來看我們。」
石子大大訝異,「你怎麼知道我要結婚?」
寫意側側頭,「這只是一種靈感,我也說不出理由。」
石子下車。
回公寓需過一條馬路,石子看到身邊有一個人影。
她猛地抬頭,發覺跟著她的人是碧玉那個台灣客。
「你!」石子握緊拳頭厭憎地喊出來。
那男子臉上默哀的神色令石子訝異,呵他對她有感情。
「我到今晨方知此事。」
「你不在現場?」
「我在東京主持一間酒吧的開幕禮,昨日才返來。」
石子本著一張臉,「你沒有好好照顧她。」
「她跟我那些日子,一直不快樂,想離開我,又說要回上海去做生意,我願替她出本錢,可是——」
碧玉從頭到尾不習慣新生活,可是她又深知,回到老家,她也已經不能適應。
「我將回上海將此事親身向她父母交待。」
「你願意?」石子十分意外。
那位先生向石子欠欠身,「這點擔系,幹我們這行的人,還是有的。」
「那我要代碧玉謝謝你。」
「她有點遺物,在保險箱中找到。」
「交給她家人吧。」
「不,她附有字條,說留給你。」
「我?」
他取出一隻小小樟木螺鈿首飾箱,交給石子,「你自己看。」
石子接過盒子,站在大太陽底下,怔怔落下淚來。
那男子說:「你一人在此,遇到什麼事,不妨找我。」
石子聽得退後三步,「不,不用了。」
那男子苦笑,伸手抹去眼角淚痕,轉身離去。
回到樓上,石子打開首飾盒子,看到盒中有一張字條:給石子我的最親愛朋友。
盒子裡有一隻鑽戒,一隻金錶,想必是新置的,是另一樣飾物吸引了石子的注意力。
那肯定是碧玉由上海帶出來的東西,一隻小小滑石雕刻的小猴子,售價十分廉宜,時時被小孩玩遊戲時用來在地上畫白粉界線,可是物離鄉貴,碧玉珍若拱璧。
石子把那石猴子用繩串起繫在脖子上。
偷偷地她又哭了一場。
就像上小學那時,與同學爭吵,伏案上飲泣。
來安慰她的總是碧玉,一手扶她肩上,一邊與她說別的話:「有親戚寄來小型電子遊戲機,今晚來我家玩。」
或是:「石子,將來我們一起到香港遊覽。」
石子記得她通常會仰起頭抹乾眼淚說:「不,要去去遠點。」
「去美國!」
想到這裡,石子泣不成聲。
正在此際,門鈴響了。
石子連忙洗把臉去應門,來客是麥志明。
「麥,怎麼是你?」
阿麥雙手插口袋裡,「來看你。」有點靦腆。
一看就知道有話說。
石子斟杯茶給他,為著省,冰箱裡不常有啤酒汽水。
「你雙眼紅腫,」麥有點忐忑,「為了什麼?」
石子看著這個不算太老實的老實人,有心調侃他:「我覺得傷心,便哭了一會子。」
麥更加不安,「有何感觸?」
石子故意說:「你不知道嗎?」
「是什麼事?」他心虛。
「李蓉沒同你說?」
麥一聽到李蓉二字刷一聲漲紅面孔,像一個當場被人抓住的小偷,「我沒想到你會傷心。」有點受寵若驚。
石子知道玩笑應該到此為止,她說:「我好朋友碧玉的事——」
「呵,」阿麥大大鬆口氣,原來如此,「都會中單身年輕漂亮女子一向是最脆弱的生命。」說著也不禁黯然。
石子不語。
「一年前北岸有一獨居女子失蹤,一年後她的頭顱骨在南區住宅街道被發現,兇手至今尚未捕獲。」
石子歎口氣。
沒想到阿麥忽然傷感起來,「年輕女子大都注意儀容,平時臉上長一粒疤都會煩惱,如果知道自己骨骼會被到處拋擲,不知難過到什麼地步。」
石子聽了發呆,頓時想起碧玉是何等愛美,一向不會成棄任何對鏡理妝的機會。
石子斜垂著頭不語,心中無比傷感。
過了許久,麥志明杯中茶已喝乾,他忽然問:「你覺得李蓉怎麼樣?」
石子據實說:「極漂亮極能幹。」
阿麥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一次與李蓉去海浴,一到沙灘,換上泳衣出來,沒有一雙眼睛不注意她的。」
李蓉外型就像那種傳說中的上海女郎。
麥志明搔搔頭,「太好看了,老叫人不放心。」
「據我所知,李蓉是個腳踏實地的人。」
麥志明又說:「她的底細如何我可是一點不知道。」
石子忍不住扮起諸葛亮來,「你陪她回一次上海,不就什麼都明明白白了。」
麥志明雙眼亮起來,「是,是,多謝你。」
石子見他那麼高興,也笑了起來。
麥說下去:「行家是恩娶位台灣小姐,岳家起初反對女兒嫁洋人,可是婚後待女婿好極了,回台北探親,他們送他電視機與金錶。」
石子揶揄他:「台灣人富裕,上海人還差些,恐怕你需帶金器與電器過去。」
麥又笑半晌。
石子問:「你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吧?」
阿麥靦腆地點點頭。
石子伸出手來,「祝你幸福。」
阿麥與她握手,石子一低頭,看到麥的十隻指縫洗刷得乾乾淨淨,定是李蓉督促有功。
石子相信李蓉在婚後仍然可以令麥志明維持這整潔的水準,李蓉有一股蠻力,她會拍拍手,「阿麥,去洗手」,李蓉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