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名牌手袋店,諾芹走進去。
她向店員解釋:「我想買一隻長方形皮夾子,外邊有你們那著名C字標誌。」
店員一愣,隨即笑出道:「岑小姐,你好。」
諾芹沒想到店員也認識她,連忙點頭。
「岑小姐,我們從來不生產皮夾子眼鏡套或鎖匙包,只有冒牌貨才做那些。」
諾芹耳畔嗡一聲。
有幾件事在該剎那彷彿勻連在一起了,可是,諾芹仍然只有模糊的概念。
她嘴裡說:「是是是。」
「岑小姐看看我們最新款式的背包可好?」
「不用了,我改天再來,謝謝。」
一出店門,她就往姐姐家去。
明知應該靜心動筆寫作,可是仍然愛多管閒事。
一進門,不理女傭,就走進姐姐臥室。
她打開衣櫃,就把庭風所有的手袋取出來,拉開窗簾,在陽光下細細檢查。
呵,諾芹抬起頭來,都是冒牌的假貨。
己經仿得極之細緻,幾可亂真,但是,因為成本有限,功力不足,還是露出馬腳。
諾芹一顆心突突跳。
是擔心姐姐經濟大不如前,用充頭貨撐場面?
不不不,她知道老姐的財政固若金湯,不用她這個妹妹過慮。
而是電光石火之間,她明白到,岑庭風很可能就是造些冒牌貨的出品人,至少,也是集團的大批發家。
諾芹不住叫苦。
這是違法行為,海關追打其嚴,她想都沒想過姐姐會是個犯法的人。
是高計梁一句話啟發了她的疑惑:「你不知你姐姐做什麼生意?」
真是,賣髮夾頭花,能賺多少,怎麼會有能力送汽車給妹妹。
原來真相如此。
手袋什麼牌子都有,法德意最吃香的貴價貨統統在此,真叫岑諾芹傻了眼。
庸人進來,詫異地問:「是找手袋用嗎?」
書房裡還放著新貨,淺藍色亮皮,正是剛才在店裡見過的最新貸色,魔高一丈,已經仿製出來了,只不過真貨是真皮,假貨是塑料,一時也難分真假。
諾芹呆呆地坐著。
片刻,庭風回來了。
看見妹妹捧著她幾個手袋發豈,心中有數。
她不動聲色,笑問:「什麼事?」
諾芹瞪著姐姐。
「又是失戀?」
「我從來沒有戀過,怎麼失戀。」
「不愧是寂寞之心俱樂部主持人。」
「小姐,你的筆法若沒有性格,也不會走紅,既有風格,誰認不出來。」
諾芹低下了頭,原來,誰也瞞不過。
庭風取過手袋,若無其事,真是高手。
諾芹衝口而出,「姐姐,法網難逃。」
庭風轉過身子來啐一聲,鐵青著面孔,「掌你那烏鴉嘴。」
諾芹急得哭出來,「姐姐,你快抽身吧。」
庭風給妹妹塊熱毛巾,「你眼淚鼻涕的幹什麼?」
「我害怕失去你。」
「我又不是打劫販毒。」
「走私樣是個罪名。」
庭風的聲音越來越高,「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諾芹傷心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掩臉,眼淚自指縫中流出來。
一直以來,姐妹倆相依為命,庭風是她世上唯親人,她關懷姐姐,多過自己。
想到多年來她倆的孤苦,庭風是一個年輕失婚女子,帶著小孩,在這個所謂風氣開放的社會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諾芹哭得無法停止。
「芹芹,你怎麼了?」
庭風靜靜說:「記得你第一次看到我抽煙,也哭成這樣。」
諾芹抽噎,「我以為我的姐姐墮落了。」
庭風笑得彎腰。
「姐姐,為著我,為滌滌,請金盆洗手。」
「早已不幹了,不然怎麼會決定移民。」
「道上的兄弟肯放過你嗎?」
「你看武俠小說還是黑社會漫畫,那麼多術語。」
「這些冒牌貨從何而來?」
「東南亞幾個熱門地點製造。」
「輸往何處?」
「北美洲幾個大埠。」
「你負責什麼?」
「出入口轉運。」
「搜出來怎麼辦?」
「No pain,no gain。」
「你晚上怎麼睡得著!」
「講對了,」庭風歎口氣,「輾轉反側,所以衰老得那麼快。」
諾芹拎起那雙最新的銀色晚裝手袋,「這雙款式我剛在一本雜誌見過,標價八千六,你賣多少?」
「二千五。」
「那麼貴?」
「這不是紐約華埠運河街的貨色,相信你也看得出來。」
「你賺多少?」
「你來查帳?」
「好奇而已。」
「我賺百分之十五。」
「發財了。」諾芹驚歎。
庭風冷笑一聲,「所以,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虧本的生意無人做。」
諾芹感慨得跌坐在沙發裡。
「這一年冒牌貨生意暴漲,我卻已忍痛撒手,你放心好了。」
「是怎麼踩進這個水在去的?」
「想生活得好一點。」
諾芹不語,答案太真實了。」
「有人向我接頭,我覺得可以合作!」庭風似不願多說。
在那種緊急頭7頭,是與非,錯或對,黑同白,都會變得十分混淆。
「高計梁也知道。」她警告姐姐。
岑庭風抬頭,掙大雙眼,訝異地說:「這件事由他接頭,是他認為可以賺的快錢。」
諾芹頹然,「就我一人蒙在鼓裡。」
「你小,不應該知道這事。」
「姐,你可是真的洗手不幹了?」
「真的。」
諾芹已經哭腫了臉。
「你看你,由始至終,沒有長大過。」庭風歎息。
這時,工人帶著滌滌放學回來,小孩也懂事,看到阿姨眉青H腫,大吃一驚。
第六章
「什麼事?」她丟下書包跑過去。
庭風搶先說:「阿姨失戀。」
滌滌放心了,「失戀不要緊。」
諾芹不服,「失戀會死人。」
滌滌卻說:「媽媽說,失戀自己會好,可是水廁壞了非修不可,只有更煩。」
這是什麼理論,岑庭風怎麼教女兒,匪夷所思。
「媽媽還說什麼?」
滌滌似背書似流利,「媽媽說,凡是失戀想死的人,讓他死好了,免糟蹋社會米飯。」
「嘩!一點同情心也無。」
「咄,世上不知多少真正可憐的老人孤兒需要同情。」
「多回家了。」
庭風說:「我送你。」
走到樓下,庭風握著妹妹的手,「我真的已經洗手。」
「幾時的事?」
「申請移民之前半年,免節外生枝。」
「家中那幾隻也快快丟掉。」
「好好,都聽你的。」
「帶冒牌手袋入法國境是違法的。」
「下雨了,小心駕駛。」
諾芹靜靜回家。
一個人坐下來,把小說寫完,又開始新的一篇,感觸良多,眼淚一直沁出,無法抑止。雙眼炙痛,被逼躺下。
這幾年來她受姐姐恩惠甚多,所以才可以從事寫作,做她喜歡做的事。
庭風照顧她無微不至,所以她可以大方瀟灑,時時對蠅頭小利嗤之以鼻。
電話響了。
是林立虹,「岑諾芹,你走狗運,關總說要捧紅你,叫你出來拍照。」
「叫他先捧紅自己再說吧。」
「又耍性格?」
「我決定把宣傳時間用來努力寫作。」
「瘋了瘋了,你是要學楊桂枝還是梅紹文?」
「我做我自己。」
「人家已經賺夠,離岸享福,當然不用睬人,你怎麼同人比?」
「恕我不再應酬。」
「自尋死路。」
「隨得你詛咒。」
「我正想搞一個猜文思文筆真實身份遊戲。」
「立虹,你不愧是馬戲班主。」
「我喜歡馬戲班,試想想,還有什麼可以叫你們這班不羈的文藝工作者低頭?」
那條馴獸的萬能電鞭叫逼人的生活。
諾芹哼一聲。
「那,我叫劉浩英拍照,她會喜心翻倒。」
「對,叫她好了。」
「諾芹掛上電話。」
稍後,她草擬一張合約,傳真到銀河出版社,主動表示一年願意提供四至六本小說。
一個作者總得寫作,一個演員必定要演戲,學生要去上課,光是宣傳拍照,大抵是行不通的,並且,看看歷史,也沒有什麼人憑這樣成功。
五年過去了,年紀大啦,得立定心思好好工作,不然,再過十年,有人問:「你做什麼?」「作家。」「你有什麼作品?」「……」
說她靜靜等銀河出版社答覆。
那是一家殷實有歷史的出版社,他們不會耍手段。
「過去,寫作人都嫌銀河不夠時髦,不擅花巧,又缺乏宣傳,現在一個衰退浪打過——來,反而類得難河實事求事,難能可貴。」
門鈴響了。
李中孚挽著水果上來,看見女友灰頭灰腦,面目污腫,不勝訝異。
岑諾芹雖然愛鬧情緒,卻不常哭,這次是什麼緣故。
他不勁聲色說:「我又沒說不娶你。」
諾芹不甘示弱,即時回嘴:「想到有可能會嫁你,立刻悲從中來。」
「什麼事,願意說出來嗎?」
「一時想起亡母。」
李中孚並不笨.知這她不肯傾訴,那也無所謂,每個人都有權保保留一點秘密。
諾芹用冰水數眼。
「桃子新鮮,替你加些奶油。」
「李中孚,沒有你還真不知怎麼辦。」
李中孚點頭,「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真的,以前五光十色,花多眼亂,四周圍都是旁觀,誰會注意老實的他。
李中孚輕輕說:「來,抱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