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有沒有那樣厲害。
「一看就知道是甄素某與伍某娟的筆名,裝神弄鬼,一唱一和,一對一答,做一台戲,扮小丑。」
諾芹讀了,心裡非常不舒服。
手裡拿若冰淇淋筒,總有人妒忌吧,尤其是這種時候,好像只有這個信箱才站得住腳。
「文壇吹起一股歪風,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
這也是名刊路上必需付的代價:對付一雙雙紅眼睛。
諾芹攤開了另一封讀者信。
「文筆,我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她從來不在白天出現,我們只在黑夜見面,她把我帶到她家裒去,啊,真是?個說不出奇妙的地方,沒有窗、沒有鐘,只有音樂、美食,以及好酒,我遭到迷惑,不知怎麼辦好,請指教。」
諾芹真心羨慕,「像賭城拉斯維加斯,那裡的賭場,也沒有窗,沒有鐘,目的不想人知道是什麼時間,也不想客人回家,方便永遠耍樂,你女友家一定也沒有頂燈,只有一盞盞柔和的小檯燈吧,好好享受這種情調,你是一個幸運的男人。」
文思卻這樣答:「快回家,這個女人一定有不良企圖,試想想,世上哪有免費午餐……」一直囉嗦了五百多字。
在文思眼中,釘是釘,眼是眼,我付你十元,贖回九毛九都不行,全身找不到一顆浪漫細胞,這種人教小學最好,怎麼會從事文藝工作。
叫岑諾芹好笑。
不過,諾芹也明白,非得有文思在另一頭唱反調才算好看,否則,就落了俗套,伍思本這舊瓶新酒設計得十分精采。
可惜,這位女士功未成身已退,不知去了何處。
要找,當然找得到她,可是見了面又該說些什麼?
是故意遺忘她的吧。
在這之前,逼刊上也有不少歌功頌德的記錄:「與本報三巨頭之一伍思本女士茶聚……」
「伍思本小姐說得好,文壇需要新血。」
「在伍思本英明的領導下,副刊欣欣向榮,淤血去盡。」
現在一切不變,把伍思本三字割掉,填上關朝欽即可。
諾芹無限欷虛。
這是社會風氣上一種倒退,本來已經進步到講實力不講人事關係,公平競爭,能者奪魁,現在又搞個人主義,聯群結對,簡直是往回走六十年代
岑諾芹當然不會說出心底話,她掃清自家門前雪算數,不過是一份工作,何用嘔心瀝血,這也是一種心灰的表現。
傍晚,來到姐姐家,看到小滌滌在扮大人。
諾芹忍不住笑了,也虧得庭風有那麼多玩竟兒可以借給女兒。
看,鑽石項鏈、珍珠耳環、羽毛披肩、紗裙、釘珠片的高跟拖鞋……」
諾芹哈哈大笑,「萬聖節到了,穿這身打扮出去討糖吃無往而不利。」
庭風在一旁也笑,「不少社交名媛的品味也並不比滌滌好。」
一會兒滌滌膩了,脫下衣飾,做功課去。
諾芹順手取過項鏈,咦,她是識貨之人,觸手只覺沉迭?不像是假的,她再仔細看;手工那麼細緻,「姐,這是真貨。」
庭風笑,「所以這個牌子大受歡迎,無比暢銷。」
「呵,幾可亂真。」
「真同假,不是看首飾,而是看身份,這種身外物能有多貴?戴得不好看,或是存著炫耀之心,姿態無比庸俗,真的也沒有用。」
諾芹抬起頭,她覺得有點不妥之處,可是一時間又講不出是什麼。
庭風問:「高某還有無來找你?」
「啊,又來過一次。」
「還是要錢?」
「他說要到澳洲去發展。」
「哼,澳洲那麼大,哪個省哪個埠?」
諾芹說:「安頓下來,他會有消息給我。」
「錢用完了,一定會現形找你。」
諾芹不回答。
她手上拿著那副假南洋珠耳環把玩。
「喜歡?拿去戴著玩。」
諾芹順手夾在耳珠上。
「他再來找你的話!你大可召警。」
一點感情都沒有了。
她甚至不想他跌倒給她看,對他的潦倒,也不覺痛快,只有厭惡,怕沾惹上身。
完全是陌路人了。
諾芹一次這樣答讀音:「老實說,我希望前度男伴事業成功,名利雙收,國際問名,不是想沾光,只是不想被連累,免得好事之徒嚼蛆,通常誹議別人夫妻關係欠佳,並非神仙眷屬之類的不是享福太太夫人,而是寡母婆或老小姐,很難同她們分辯。」
叫他有一日後悔有什麼用?像岑庭風,早已把前夫所有記憶洗得一乾二淨。
收到高計梁自澳洲寄來的明信片,諾芹鬆口氣。
他沒有騙小姨。
明信片上只有三行字,諾芹讀了兩次:「幫朋友在暇艇上工作,越南人多,很兇惡,每天做十二小時,極累,但是一條生路。」
文理不甚通順,但是諾芹明白他的意思。
願意這樣吃苦,也真了不起,彷彿回到十年前,他跑佣金做經紀的時候,聽他說,十天就跑爛一雙皮鞋。
信上沒有地址,郵戳是雪梨。
那天,諾芹睡得相當好。
第二天,她戴著假耳環上街,在商場裡,有時髦太太追上來問:「這位小姐,耳環在何處鑲?」
諾芹訕訕,順手指一指某家法國珠寶代理,那位女士歡天喜地道謝而去。
諾芹吟道:「一天賣了三百個假,三年賣不出一個真,唉,假作真時真亦假。」
她約了林立虹喝荼。」
林立虹帶著一個人來。
她提高聲線介紹:「諾芹,這位是關朝欽。」
雖是意外,諾芹也不好說什麼,笑容滿臉地招呼:「久聞大名,如雷灌耳。」這八個字無往而不利。
那關某也禮尚往來,立刻取出幾本岑諾芹原著小說要求簽名,說是受朋友所托。
場面虛偽而融洽。
關君這新中年相貌學識均普通,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沒想到岑小姐那麼漂亮。」
「叫諾芹得了。」
林立虹覺得是次會面十分成功,有點洋洋得意。
關某有意無意探問諾芹過去。
已經換了國旗了,諾芹把留英一筆輕輕帶過,一味含蓄地表示為宇宙出版機構服務是何等光榮。
那關朝欽全盤受落,彷彿他已不是打工仔,而是宇宙創辦人之一,代表宇宙講話。
他滔滔不絕,傾訴他的宏願:如何改革文壇,提撥新秀,天將降大任於他,他辛苦得不得了。
諾芹一味唯唯喏喏。
也沒有幾個可以坐得暖位置,一轉眼不知流落何方,但是今日岑諾芹必需應酬他,何必得罪這個人呢。
關朝欽對於岑諾芹相當滿意。
「立虹,給諾芹做個專訪,放大彩照,叫全市讀者一打開報紙就看得到。」
諾芹連忙答:「謝謝,謝謝。」
那關朝欽忽然興奮地把手搭在諾芹肩上。
諾芹輕輕一側膊,不露痕跡的將他的手卸掉,「我去洗手間。」
林立虹看在眼裡,暗暗佩服。
關某目光沒有離開過岑諾芹苗條的背影。
「大眼睛,未婚,廿多歲,真值得捧紅。」
口氣有點似五十年代舞女大班。
「有無親密男友?」
林立虹機伶地反問:「你說呢?」
「生活一定很正常。」
「那當然,不知多少人追求岑諾芹。」
關朝欽的口吻忽然又家電影公司總製片:「給她做一張合約,叫她獨家為我們撰稿。」
林立虹躊躇。
「儘管試一試。」他鼓勵助手。
諾芹回來了,她客套地說:「我還有點事,想早走一步。」
關某說:「我們下次再一起吃飯。」
諾芹一邊笑一邊退,走到街上笑容還末褪。
唉,以為從此大權在握,可大展鴻圖。
她兜進商場。
忽然想起姐姐的皮夾子舊了,線口脫落,她想順便替庭風賣一雙新的。
這時有兩少女走過來圍住她。
「岑小姐,我們是你的讀者,請幫我簽個名。」
諾芹欣然簽名。
「岑小姐,我們最愛看你寫寂寞的心俱樂部信箱。」
什麼?
「文筆是你的筆名吧?」
「為什麼叫文筆,叫文理豈不是更好?因為你的答案都是最理智的,與文思的溫情主義剛剛相反。」
「要不,叫文智一樣恰當。」
諾芹看著讀者純真的面孔,鼻子忽然發酸,呵,只有他們是明白人,什麼都瞞不過他們的法眼。
他們一直知道文筆就是岑諾芹。
「岑小姐,請不要再拍彩照,愛登大頭照片的女作家已經太多了。」
「請努力寫作,一年兩三部長篇小說實在太少,多寫點,我們熱切期待。」
「是是是。」
那樣辛苦的工作,一字一字伏案寫出,若不是為著讀者,誰耐煩那樣做,區區一分薪酬,什麼地方嫌不到。
為讀者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兩個讀者再三祝福她才離去。
諾芹長長吁出一口氣。
真的,多久沒好好坐下寫小說了。
「一直說繁華都會無事發生,乏善足陳,終於大時代來臨,社會動盪,可是,又有幾人把這一切記載下來。
書評人一直怨說都會開埠迄今,沒有一篇好小說,其實他也有紙有筆,為何不寫,一味嗟歎。
諾芹決定動筆,一半時間為市場寫,找生活,另一半為讀者寫,報答他們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