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確。」張醫生歡呼,「欺侮你是聾子的人可真得小心了。」
可晴坐下來,托著頭,也忍不住笑出來。
張醫生這時說;「好好享受聽覺。」
「謝謝你張醫生。」
「你祖父這次請我來府上,是特地向我道別。」
「我知道。」
「他已病危。」
可晴黯然。
「將來,我也要像他那樣,淡然面對死亡,有尊嚴地處之泰然,接受命運安排。」
看得出張醫生由衷地欽佩秦老先生。
「還有你,可晴,你承繼了他的勇氣,你一定會生活得很好。」
可晴緊緊握住張醫生的手。
她送他出去時剛巧碰見少屏回來。
少屏看著醫生的背影,「你們竟談了那麼久。」
可晴吁出一口氣。
「令尊令堂還未現身?」
可晴搖搖頭。
「不必再理會他們了。」
隔了一天,事情急轉直下。
律師說:「女孩子們聽著,老先生著你們明日動身去北美。」
可晴驚道:「學期還沒開始。」
「明日老先生要進醫院做最後一次手術,他不想你們在身邊糾纏。」
可晴急得眼紅,「為什麼?」
少屏按住好友,「他不想你難過。」
甄律師的確覺得少屏資質遠勝可晴。
「可是——」
「他可以獨自應付,他是一個有智慧有能力的老人。」
竟這樣剛強。
可晴飲泣。
「他可不想看到你流淚。」
「我有哭的自由。」
少屏低頭不語。
「他好勝、要強,不甘示弱。」
過一日她陪著可晴上路。
足四大箱行李,並無標上名字,老傭人說:「你倆衣服穿同樣尺碼,兜亂不成問題。」
表示一視同仁,雖是表面上功夫,已叫人舒服。
「那邊會有人接飛機,這是支票簿,可晴你收好。」
還沒踏出家門,另一頭已經有人照應。
在候機室,可晴一轉身不見了少屏。
原來她又躲在一旁打電話。
對象可是同一人?
這傢伙,有了密友也不招供,不知要收藏到幾時。
一時淘氣,可晴取出耳機調校器,將接收量調至最高。
聽聽她說什麼也好。
一時無數雜聲傳入耳中。
可晴像接收衛星電話一樣,將角度撥至少屏位置。
「飛機還有一個多小時起航。」
收到了。
奇怪,這次,連電話另一頭的聲音也聽到。
「到了春假我會來看你。」
果然,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再說吧。」
「你能升學,一償夙願,我十分代你高興。」
要緊關頭,有人拉可晴的衣角。
可晴嚇了一跳,連忙把注意力收回來。
「這位姐姐,我想同你說幾句話。」
原來是一個十歲左右極其精靈的小男孩。
可晴笑了,「你想說什麼?」
「姐姐,你也用助聽機?」
「嗯是,」可以這樣說,「你好眼力。」
「姐姐,我戴的是隱形數碼助聽器。」
「啊,是嗎,的確小巧。」
小男孩稚氣地說:「助聽器能夠處理一百萬之一秒的聲音,並迅速進行分析、播放。」
可晴檢查一下,「你感覺不靈嗎?」
小男孩答:「現在沒問題了。」
「那多好。」
「你呢,你的助聽機也不賴呀。」
小孩子都喜歡比較分高下。
可晴剎時童心大發,取出配件展覽,「看到沒有,全部最新裝備,可以聽到街上去。」
「嘩,那你豈非擁有一部竊聽器。」
可晴一愣,隨即笑了,「說得不錯。」
「太好了,考試之際,叫人在課室外把答案讀出,多麼美妙。」
可晴笑出來,「我已經毋需考試了。」
誰知有一把聲音冷笑說:「還有許多可怕的考試正跟著來呢。」
原來是少屏在身後出現。
那邊有人大聲叫小男孩過去:「陳國植,陳國植。」
小男孩一溜煙似跑掉。
「你看!」可晴怪羨慕,「一點陰影也沒有。」
「太小了,不懂得。」
「我自五歲起就自卑。」
「女孩是比較敏感。」
可晴咳嗽一聲,「但願我也可以把助聽機看成一種獨家武器。」
少屏替她挽起手提行李,「時間到了。」
「少屏,我自己來。」
到了大西洋另一頭,照樣司機來接,駛往自置公寓,另外有女傭人服侍。
少屏對這種含蓄舒適的排場嘖嘖稱奇,而可晴卻習以為常。
一位梁正嘉小姐來訪,自我介紹:「從前我是秦老先生的社交秘書,現在移了民住在麻省,入學後我會幫你組織一連串舞會,與同學熟絡了好說話。」
少屏驚歎,「嘩。」
「需要這樣大陣仗嗎?」可晴問。
「相信我,」梁小姐微笑,「人是勢利的多。」
少屏服服帖帖,「你不說我也知道。」
發出去一百張帖子,竟有百多張回條。
第四章
「這是怎麼一回事。」
「有部分是影印的回復。」
「請不請他們?」
「來者不拒。」
第一次聚會在著名的五月花酒店舉行。
喜歡偶爾瘋一下的少屏十分興奮,一早準備好晚服,準備以第二女主角姿態出現。
那晚可晴與祖父通話。
老先生一字不提手術結果。
「還喜歡嗎?」
「地方很大很舒服,學校十分矜貴,一班只得十二人。」
「那就好。」
「非念至畢業嗎?」
「那是個指標。」
「我明白了祖父。」
後來甄律師接過電話,可晴才問:「手術如何?」
「失敗。」
「啊。」
「現在不過是等日子了。」
「我不得即時趕回來。」
「老先生就是不想祖孫二代強顏歡笑,唉聲歎氣,你可以做的不多。」
可晴掛上電話。
那個晚上的歡樂也就只剩下一折。
不過,回憶起來,可晴不得不承認她未見過那麼多漂亮的年輕男女共聚一堂,白種人金髮藍眼,高身段,修飾得無瑕可擊,華裔的更加有心來顯顏色,沒有一件晚裝設計相同,全場俊男美女,沒一個胖人。
少屏穿半透明絲絨長裙,露胸露背,正蹲在舞池舉起雙臂揮動,看得出已經香汗淋漓。
可晴一早關掉耳朵,樂得清靜。
她坐在一角看朋友們盡歡。
然後,很戲劇化地,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笑笑說:「我們又見面了。」
可晴覺得高大英俊的他異常面善。
「你記得我嗎?」
可晴要求說:「讓我想想。」
他笑了,這女孩子好不坦白。
可晴慢慢說:「我們見過一次,也是這麼熱鬧的場合,酒與舞,許多年輕人,你說你叫許仲軒。」
「好記性,王小姐。」
可晴笑了,他還記得那晚的事。
「另一位王小姐玩得很盡興。」他看著舞池。
「是,」可晴說,「為什麼不呢,托世為人,苦多樂少,把握時機,努力盡歡。」
「來。」他伸出手。
「今晚我不想跳舞。」
「沒問題,我陪你聊天。」
「談什麼?」
「你有什麼抱負?」
可晴笑了,她再也沒想過有人會問她這樣別緻的問題。
她與他走到露台,替她搭上披肩。
「抱負?」可晴笑了。
「每個人都有理想。」
「我是罕見的例外。」
「你總有盼望吧?」
可晴想想,「嗯,結婚,生三四個健康有聽覺的孩子。」
「那不難達到。」
可晴不置可否,暗暗歎口氣。
「每次一跳舞,另一位王小姐就把你忘記。」
可晴失笑,「你觀察力很強。」
「你們是好朋友?」
「情同姐妹,」可晴想起來,「今晚你同誰來?」
「林西西莉亞。」
「中文名字叫什麼?」
「我老實地不知道,我們並非深交。」
可晴笑,「你每個舞會都參加嗎?」
「不,我是看到你的芳名才來的。」
可晴問:「跳舞?」
「我只會三步。」
可晴答:「我倆無獨有偶。」
「你是失聰人。」
「瞞不過任何人。」
「我看得見你配著助聽器。」
「是,我現在可以聽得見了。」
「音樂吵耳,你介意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嗎?」
「何處?」
「願意跟我走嗎?」
「老師及家長都說,小心陌生人。」
「那是應該的。」
「對不起,」可晴垂頭,但很快又抬起頭來,「不過,管它呢,我已成年,來,讓我們離開這個庸俗吵鬧的地方。」
春寒料峭,兩人口中都呵著白氣,他拖著她的手到公路車站,迅速躍上車子,坐在最後排,把圍巾及手套借給她。
可晴依偎在他強壯碩健的肩膀上,覺得溫暖而安全。
公路車駛了十多分鐘,他領她下車,朝黑暗的方向走去。
可晴並不害怕。
忽然之間,她看到燈光,呵,視線開朗了。
她低呼:「吉卜賽。」
可不是,廢墟中竟有一個吉卜賽人營地,販賣小玩意、食物,以及雜技,五光十色,已經吸引了不少老人。
「我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他們的牛奶咖啡做得好極了。」
他們坐下來吃肉醬靜意粉。
那女侍看到可晴配戴的珍珠首飾,眼睛發亮,伸手欲摸。
許仲軒及時阻止,輕輕對她說:「小姐,我需要多些蒜茸麵包。」
可晴知道他們都是魔術師。
「這些人每天都在這裡紮營?」
「不,只在週六一天。」
他握緊她的手逛攤子,可晴看中一隻舊水晶玻璃銀蓋子香水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