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屏一直在旁侍候她。
「真無用,又麻煩你。」
「噓。」
下飛機時可晴腳步有點浮,險些支撐不住。
在海關,張家洲與林永昌二人本來與她們排同一行,可是一見她們立刻像見鬼似避到另一行去。
可晴身體不適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同少屏這鬼靈精在一起生活的確多奇趣。
到了家可晴一直喊進去:「祖父,祖父。」
秦老先生迎出來。
祖孫緊緊抱住。
「可是聽得見了?」
「是。」
「別轉頭去,告訴我,我在說什麼。」
「請講。」
「可晴,我們祖孫相依為命已經多年了。」
可晴轉過身於來,「我永遠陪伴著你。」
「可憐的孩子,你陪我,將來誰陪你?」
「祖父何必擔心得那麼遠,我自有家庭子女朋友。」
可晴盡力安慰祖父。
秦老先生也強笑道:「你那好朋友呢?」
「我讓她回去收拾一下索性搬到我們家來住。」
老先生頷首,「多個人熱鬧些。」
可晴十分歡喜,「我需多多學習祖父的慷慨。」
老先生看著她,「長大了,那麼會說話。」
可晴笑笑坐下。
祖父殷殷地問:「張醫生說你已與常人無異,是真的嗎?」
祖父已為她的聽覺操心多年,可晴實在不想再使他煩惱,故此答:「是,治癒了。」
「而且,這副助聽機是那麼袖珍小巧,」老先生說,「易於收藏。」
可晴忍不住學少屏那樣搞笑,「祖父,你看,一物數用,簡直超值,按這個鈕是當錄音機用,按那個鈕可選配樂。」
秦老先生要一呆才知道孫女兒是同他開玩笑,呵呵聲大笑起來。
可晴卻悄悄落淚。
下午,孟少屏拎著行李搬進秦宅。
老先生看到她全副家當統共只得一隻中型旅行筐,不禁惻然,愛屋及烏,不過是個年輕女子,不必太嚴,於是頷首說:「歡迎你。」
少屏不卑不亢地點點頭。
「你在我公司領取一份薪水吧。」
「是。」
「當作是我私人助理,我不會誤你前程,一樣升學,將來到秦氏機構來實習。」
「是。」
老先生吁出一口氣,「以後,可晴穿什麼,你也穿什麼,可晴吃什麼,你也吃什麼。」
「是。」
「希望你倆友誼長存。」
少屏不出聲。
先分了一上一下,一尊一卑,然後,老人說:「希望你倆平起平坐,友誼永固。」
少屏突感乏力,在樓梯轉角坐下。
被可晴出來看見,「你來了多久,怎麼沒人通知我,屋子太大就有這個毛病,招呼不周。」
可晴把她帶到客房去安頓下來。
第二天,甄律師在秦家出現。
少屏一見他便想避開。
「孟小姐,請你留下。」
可晴意識到有事,「咦,氣氛緊張。」
甄律師搓搓手,「我代表你祖父,有話同你說。」
少屏忍不住,「祖孫談話需通過律師?」
甄律師瞪她一眼,「這件事他難以啟齒。」
少屏大奇,「老先生可是要再婚?」
甄律師啼笑皆非,「少屏你別打斷話題。」
可晴一顆心提了起來,「祖父有什麼事?」
「可晴,我一直不敢向你披露,你祖父已經病重。」
可晴啊了一聲,表面上沒有怎麼樣,但是在該剎那,她知道,身體裡某部分已經戰慄、惶恐,反應到一雙顫抖的手上。
連少屏也低呼「呀」。
「年紀大了,」甄律師無限感慨,「只得一個結局,即使與世無爭,只是在花園遊走或閱讀報紙,上帝也不允許,真是殘忍,這是人類的命運。」
可晴的手越抖越厲害,終於連肩膊都震動了。
「他有遺囑,待昏迷後不可用維生器,希望自然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
可晴別轉面孔。
在人世間她只得這個親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種蒼茫無依的感覺來。
少屏問:「老先生患什麼病?」
「肝臟有惡性腫癌,醫治已無效,可晴,少屏,他希望你們如常生活,我希望你們不要露出傷心沮喪的樣子來。」
可晴答:「是,我明白。」
少屏看著好友,呵,這麼一來,秦可晴就是富甲一方的女承繼人了。
這時,可晴忽然抬起頭來,「少屏,你說什麼?」
少屏即時否認:「我沒說話。」
可晴看著她,「我似聽到你說我會承繼財產。」
少屏一驚。
這時,甄律師說:「正是,秦老已把大部分財產撥到可晴名下,並且,既然已屆二十一歲,亦毋需設立基金,可晴能自由運用財產。」
富女。
少屏艷羨。
這個世界,沒有錢,沒有勢,誰看你。
「我們都相信你會智慧地運用金錢,不過,你祖父說,管它呢,只要她覺得高興。」
可晴拭淚,「祖父把我慣壞了。」
「記住,你們即將往北美升學。」
「我想留下陪伴祖父。」
「那不是他的意願,他活著一日,一日還是一家之主。」
可晴垂下頭。
「記住,如常生活。」
甄律師走了。
可晴靠在窗前呆視花園。
少屏問:「你在想什麼?」
可晴歎口氣,「我父母到這種時間尚未肯現身,實在過分。」
「也許,無人知道他們。」
「祖父已年邁,還需出通告不成。」
「你上次見他們是幾時?」
可晴輕答:「記憶中,從未見過他們二人。」
少屏說:「這一點,我同你倒是相像。」
「你又沒有殘疾,父母為什麼怕你。」
「我張嘴要吃,已經叫他們害怕。」
可晴歎氣,「我們都是不受歡迎人物。」
「可晴,我一向避談身世。」
「我何嘗不是,不愛的話,就不要談好了。」
少屏苦笑,「你不一樣,你還有祖父。」
「他也快要離開我了。」
「他的財勢,將永遠與你同在。」
可晴仍然垂頭不語。
接著的一段日子裡,泰老先生如常生活,完全看不出身懷惡疾,幾乎使可晴懷疑甄律師造謠生事。
兩個女孩子出門留學,他還殷殷叮囑要做好功課。
「人生試題一共四道題目。學業事業婚姻家庭,平均分高才能及格,切莫花太多時間精力在任何一題上。」
說得極有道理。
少屏笑道:「聽老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老先生雙目仍然炯炯有神,「你資質勝過可晴。」
可晴不忿,「喂喂喂。」
「可晴不大吸收。」
可晴無奈。
「可晴,我最不放心你。」
「祖父,我現在耳聰目明,你請安心。」
「張思憫醫生明晚過境,我請他吃飯。」
少屏卻說:「明日我有事。」
那天晚上,祖父早退,留下可晴與醫生細談。
「張醫生,我有許多疑惑。」
「我願意為你解答。」
可晴要想一想才能開口:「離開醫院之後,我已熟習新耳朵的性能。」
「那是好事,你祖父說你已與常人無異。」
「有許多事,我沒有說出來。」
「我是醫生,你可以對我坦白。」
「張醫生,很多奇怪的事發生了,並非我的妄想或是幻想,請你明白。」
「請說。」
「有時,關上耳機,我都可以聽見細微的聲音,開著耳機的時候,更是雜音紛沓。張醫生,我幾乎可以聽到對街的對白,這叫我害怕。」
「有人知道嗎?」張醫生十分鎮定。
「我怕祖父擔憂,並無透露。」
「可晴,我向你講解過,你擁有的,並非普通助聽機。」
「我明白,我的聽覺經先天性毀壞,耳膜健全也不管用。」
「可晴,手術當日,我在你腦部多種下一塊實驗性電晶片。」
「什麼?」
「事前沒有知會你,怕晶片無效使你失望。」
可晴愕然,「這——」
張思憫醫生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來,「你的投訴證明晶片有效。」
「可是醫生,我完全沒有意圖聽到宇宙裡去。」可晴大驚失色。
張醫生說;「對於你的特殊聽覺,你慢慢會得習慣。」
可晴發呆,「至少我知道一切不是我的幻覺。」
張醫生笑,「我的手術完全成功。」
「慢慢看。」
張醫生詫異,「可晴,還有什麼事?」
「醫生,近日我發覺,對方不開口,我亦聽到他心中的話。」
醫生一呆,隨即說:「不可能。」
「真的。」
「可晴,你只是猜到下一步他會說些什麼,很多聰敏的人都有這種本事,因此他們事事著了先機。」
「我真的聽到。」
「可憐的可晴,你混淆了,不,我沒有那樣的本事,我只是專科醫生,不是上帝,人心還是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另一個人心底真正想些什麼。」
可晴頹然。
張醫生看著可晴,「此刻我心裡想些什麼,你聽得見嗎?」
可晴凝視,片刻沮喪地答:「沒有感應。」
「猜一猜。」
「呵哈,我的手術使秦可晴變為科學怪人。」
醫生笑,「不,再猜。」
「算了醫生,你講得對,也許真是我的幻覺。」
「關掉耳機。」
可晴把盒子交給醫生。
「轉過身去,我在說什麼?」
可晴人己倦,她說:「一百年前,這項手術可以使我呼風喚雨,今日,不過收取一筆酬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