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準備了一份。」
少屏取出她的禮物,是一隻小小刺繡枕頭,上面用彩色十字紋繡上「永遠朋友」。
可晴笑,「太喜歡了。」
少屏拆開她的禮物,卻是一條鑽石手鐲,晶光閃閃。
少屏連忙戴上,「這才叫拋磚引玉。」
「大小還可以嗎?」
「只要是鑽石,一定合尺寸。」
可晴感喟:「竟也二十一歲了。」
少屏說:「來,我同你出去逛逛。」
換上衣服化好妝,少屏帶她到一間精緻小型的夜總會。
司機不放心,「兩位小姐,這……」
少屏笑說:「停好車子,你也進來吧。」
領班上前來問:「兩位可有訂位子?」
少屏塞一張大額英鎊給他,「有,姓王。」
「呵,兩位王小姐,這邊。」
可晴看在眼內,駭笑道:「你怎麼像個江湖客。」
她們立刻得到一張近舞池的檯子。
少屏繼續低聲吩咐領班,也不知她說些什麼,只見領班不住頷首,打躬作揖。
可晴坐著看熱鬧,不是不開心的。
明日就要做大手術。
像科學怪人那樣,揭開頭顱裝置儀器,不知是福是禍,今日若不開心,豈非冤枉自己。
只見侍應生捧出十多隻香檳桶,大聲宣佈:「王小姐請全場喝香檳。」
接著,汽球、紙屑、綵帶,撒了一天一地,所有在場的人客歡呼起來。
可晴雖然聽不見,也知道樂聲震天,因為年輕男女已經在舞池中接龍,每個人雙手都搭住前邊那個人的腰身,扭動著跳起森巴舞來。
可晴慫恿少屏:「去,去跳舞。」
「我不客氣了。」
「也是你的生日,快去。」
少屏走進舞池,立刻有熱烈掌聲響起。
領班過來輕輕說:「這是賬單……」
可晴取出信用卡,「我來付好了。」
可惜無聲,像看默片一樣。
可晴一直只是個觀眾,無緣參與演出。
她沒有發覺一個年輕人已經站在她身後問候她。
年輕人提高聲音,她仍然沒有反應。
年輕人繞到她面前,微笑說:「真嘈吵。」
可晴也笑笑。
他給她一杯酒,「生辰快樂。」
「謝謝你祝賀。」
「我叫許仲軒。」
「我是秦可晴。」
許君訝異,「不是王小姐嗎?」
可晴笑不可抑,「不,不是。」
「來,請你跳舞。」
「這是什麼音樂?」
「別理它,你會跳什麼舞?」
「三步。」
「跟著我。」他拉起我的手。
許君年輕高大英俊,而且一上來不知怎地就給可晴一種溫柔體貼的感覺。
他們愉快地在舞池裡逗留了似是很久一段時間。
可晴擔心地問:「音樂完沒有?」
許仲軒答:「音樂永遠不完。」
可晴笑了。
忽然之間,人群向他們湧過來,推散二人,接著,有人拉著可晴的手,圍成一個大圈子,團團轉個不停。
可晴怕摔倒,不由得愉快地大叫起來,抒發心頭積鬱,十分痛快。
司機這時過來保護她,與她退到一角。
可晴看到甄律師站一旁。
他皺著眉頭,「玩得這樣瘋,是誰的主意?」
可晴笑答:「我。」
甄律師不信,「才怪,是那個野孩子吧。」
可晴一怔,他也不喜歡少屏。
「我們回去吧。」
「可是——」
「得回家準備明日入院事宜。」
他把可晴帶走。
可晴沒有驚動好友,今日也是她的生日。
她同司機說:「你負責接孟小姐回家。」
甄律師笑道:「舞伴是誰?」
他看見了。
「姓許,今晚的客人之一吧。」
「是學生還是已經在工作?」
「不知道,沒有時間說起。」
「你要當心。」
可晴笑,「甄律帥苦口婆心。」
他生氣,「這是褒還是貶?」
可晴靠著他肩膀,「我自己懂得分辨善惡。」
「是嗎,你有那麼大的本事?」甄律師歎口氣,「我還時時上當呢。」
保姆正在替可晴收拾入院需要用的衣物用品。
那天可晴早睡。
朦朧看見房門下有一線亮光,想必是少屏回來了。
第二天由少屏喚醒她。
可晴笑,「玩得痛快嗎?」
她點點頭,「到五十歲都記得的良辰美景。」
保姆進來:「秦小姐我服侍你更衣。」
祖父的電話仍由保姆代接。
「今日施手術了?」
「正是。」
「祝你成功。」
可晴不想他擔心,「一定成功。」
她出乎意料的鎮定。
甄律師在可晴背後說:「不知她心裡怕不怕?」
少屏答:「可晴外柔內剛,她會支撐。」
甄律師點頭,「你倒是很瞭解她。」
「我們已是十年的朋友了。」
可晴轉過頭來,「你倆在說什麼?」
少屏笑著握住她的手,「以後都不能在你背後講你壞話了。」
可晴也緊緊握住她的手。
甄律師把一切都看在眼內。
這兩個女孩子性格背景無一處相似,可是看得出是認真投契,未嘗不是一種緣份。
第二章
今日醫院病房佈置同酒店相似,已盡量用粉彩顏色,可是不論怎樣掩飾,病人還是緊張。
可晴問:「你有無聞到藥水味?」
少屏笑:「醫院難道還散發玫瑰花香不成。」
「少屏,死人就是用種藥水防腐吧?」
少屏沒好氣,知道這種時候,一定要幫好友維持樂觀,「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時張思憫醫生進來,「好嗎,可晴,今天是我們的大日子。」
可晴頹然,「我以為結婚才是大日子。」
張醫生一怔,「啊,我已結過三次婚,我認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是醫科畢業、取到專科證書,還有,第一個病人恢復聽覺。」
可晴駭笑,「結婚沒有什麼大不了?」
「正是。」張醫生笑。
可晴問:「少屏可以進手術室嗎?」
「少屏不如回家先休息幾個小時再來看你。」
他們很少直接說不,一個不字太傷人自尊心,不過,即使沒說不,也等於是十分肯定的不。
可晴沉默,低下頭。
張醫生鼓勵她:「喂喂喂,我在手術室才是關鍵呀。」
可晴苦笑。
少屏不禁在心底說:可憐的小富女。
張醫生親手替可晴削髮剃頭。
「不怕不怕,很快會長回來,我打聽過了,今年流行極短髮。」
醫生能做到這樣體貼,實在不容易,可晴當然不能再說什麼。
「要不要照鏡子?」
可晴急急說:「不!」
接著她被推進手術室,看護一邊注射一邊逗她講話,「有無親密男友?」「普通男友也無,誰耐煩學手語。」
「你會遇上有心人。」
「我一生不會結婚生子,我怕子女遺傳到我的毛病。」
看護嗯地一聲。
可晴只覺得手腕一線麻痺迅速傳至腋下,接著不省人事。
醒來之前有人輕輕拍打她的面孔。
她睜開雙眼,發覺仍然在手術室中。
她想移動頭部,可是頸部以上被一隻鋼架鑲住,四肢亦鎖在床上,可晴叫起來。
看護握緊她的手,把臉湊到可晴面前,好讓她讀到她的嘴唇,「別怕,我們都在這裡,可晴,手術第一部分已經完成,現在正進行第二步。」
可晴大驚,「我的頭——」
「一切無恙,你放心。」
「醫生,醫生。」
張醫生走過來微笑,「可晴,我們將接駁人工聽覺神經線,並且試起搏器控制,你如聽見,請大聲回答。」
「聽見?」
忽然之間,可晴淚如泉湧。
看護連忙替她拭淚。
可晴知道頭骨已經掀開,紅色柔弱的腦組織正暴露在空氣之下。
她漸漸鎮定。
世上有幾個人的腦袋接觸過空氣?
她忽然說:「我想看。」
看護瞄醫生一眼,手術室裡的數名助手都頷首,張醫生終於說:「好吧,病人有知情權。」
寬大的螢光屏忽然開著。
可晴目停口呆。
只見放大了的人腦左半球下邊貼滿小小有字母的標籤。
可晴驚呼:「這些是什麼?」
「我們想知道哪一部分管你的聽覺。」
「每個人不一樣?」
「有細微分別。」
手術鉗輕輕碰到一部分,醫生問:「聽見嗎?」
「不。」
手術鉗又移到另一部分,「有無聽覺?」
「不。」
難以想像那就是她自己的腦部。
「我們正在播放貝多芬惟一的小提琴協奏曲。」
「小提琴悅耳嗎?」
「像有情人的聲音,安撫靈魂。」
「我還聽不見。」
「不要緊,現在呢?」
可晴面孔變色,她混身顫抖。
「可晴,聽得到嗎?」
可晴的靜寂世界忽然打破,那種感覺難以形容,像是有人粗暴地撕裂她的衣裳似,她驚怖莫名,一大堆嘈吵的雜聲排山倒海似湧向她。
可晴窒息,「可怕,可怕。」她大叫。
恐懼得無以復加,她用力掙扎,繼而失去知覺。
一名助手說:「她聽見了。」
「醫生,手術成功。」
「外人以為病人恢復聽覺會得立刻歡欣若狂,事實剛相反。」
張醫生說:「康復後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適應。」
「準備縫合。」
可晴終於再次醒來。
少屏立刻俯身看著她,「恭喜你,可晴。」
「祖父知道了嗎?」
甄律師答:「醫生已向他做詳細報告。」
可晴吁出一口氣。
甄律師一臉倦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