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神支持你,噯,對,你的名字活脫就是華埠小姐的姓名,響亮別緻
卓喜蘭。」
「振星,謝謝你。」
「不過你得先學幾句粵語。」
「我已經找到了老師。」
「有志者事竟成。」
午膳時分,振星出外買了一隻照相架子,把那張四人合照擱在案頭細細欣賞。一切都恢復正常了。生活將漸趨沉悶枯燥,除非同卓喜蘭君一起去競選華埠小姐,否則再也不會有什麼意外驚喜。
利率下降,做房屋按揭的部門忙得跳腳,一日喜蘭進來歇腳喘息喝杯茶,鬼叫:
「呵那個老太太要我的命。」
振星正空,笑道:「我出去替你。」
「你不會聽得懂她的話。」
「我試試 。」
好一個周振星,不慌不忙,出外應戰。
可不是一位老太太姓馬,約七十餘歲,瘦小,精悍,打扮整潔,不諳英語,一口寧波話,只會用粵語問:「得未?」
振星剛學會幾句寧波土話,可樂了,立刻與她攀談起來。
稍後馬老太的孫女前來會合,十分訝異,「周小姐,你怎麼聽得懂她的話?」
不但聽懂了,且替馬老太存進一筆七位數字款項,又替她做妥一筆第二次按揭,還有,幫她買入西區一幢新公寓。
振星笑道;「一點問題也無。」
那馬小姐瞠目結舌。
馬老太滿意地站起來,「這姓周小娘頭子交關活絡。」
振星鞠躬,「應該的應該的。」
馬老太再細細打量她一下,摸摸她的手,走了。
卓喜蘭這時才拍拍胸口走出來,「周振星,小的五體投地。」
天天都有這樣的顧客,振星並非日日如此好運。
福建話她就不大聽得僵,只會黑白講,真好嚼,莫幸樣這幾句。
如果時間與能力允許,她願意學遍中國方言,以便同各省各地華人交談。
這真是宏願中之宏願。
下班之後,她與諸同事都已忘記此事。
第二天,一位女顧客笑吟吟來找周振星。
「記得我嗎?」
周振星出名過目不志,立刻答道:「馬小姐,昨日才見過。」
「我叫馬瑤瑤。」她伸出手來相握。
「你好,有何貴幹?」
「家祖母對你印象良好,欲請你賞面到舍下吃頓便飯,不知周小姐可允撥冗?」
講得太斯文了,振星要把馬小姐的一番話消化一輪,才笑道:「有得吃?好極了!」
馬小姐也笑:「明日晚上七時,我來接你。」
「我自己會去;把府上地址給我即可。」
「祖母叫我負責接送客人。」
「那麼,明天你到銀行來接我好了。」
翌日,振星覺得做客人不便空手,出外買花,才發覺花店已擺滿洋水仙,她在店裡發呆,她曾為梔子抑或茶花傷神,婚結不成了,不必研究花束,不過,以後每逢五月,一定會生類此惆悵。
結果她選了六枝玉簪花。
馬小姐十分準時,振星至欣賞這種習慣,在人類所有陋習中,周振星最恨遲到。
振星知道馬家大宅的地址,她剛替這住宅做過按揭,馬瑤瑤又告訴她:「祖母就是喜歡置地。」
精明的人都作如是觀。
振星沒想到馬宅有那樣考究的排場,還用著一名打雜一名廚子,都是華籍白衫黑褲的老傭人,招呼得客人舒舒服服。
老太太滿面笑容,「周小姐最愛吃什麼?」
「叫我振星得了,至於吃呢,」振星想一想,微微笑,「我獨愛大滷麵。」
老太太一怔,哈哈笑起來,「下次。下次一定給你準備。」
振星本來以為她父母的家已經相當過得去,可是馬家肯定超班,那大宅裡只住著幾個人,可是擺設傢俱足夠三十人用。
老太太十分健談,說起往事,「我們家是四八年移民過來的,過去家父在寧波開錢莊,他也做米、木材、鹽生意,曾是上海股票交易所的常客呢。」
振星小心聆聽,嘴巴卻沒空說話,老廚子做的四冷盤四熱葷精緻可口,她不住地吃。
馬瑤瑤笑著同振星說:「祖母與祖父並非盲婚,他們見過面,看過外國電影,逛過馬路。」
振星點點頭,怪不得如此開通。
她嚥下食物,同馬瑤珞說:「你們天天吃這樣的菜餚?會長胖呢。」
馬瑤瑤看祖母一眼,笑道:「我們平常吃得清淡,今天是請客人。」
振星終於開口問,「「為什麼當我是貴客?」
馬瑤瑤咳嗽一聲,噫,裡邊有文章。
她說,「有一個人,特地囑咐祖母請你到舍下來。」
「誰?」振星奇問。
這時馬瑤瑤揚聲道,「馬遙傑,你出來吧」
馬遙傑,這名字好熟。
振星轉過頭去,只見一高大年輕人從客廳轉進來,看著她微笑。
原來是她香港的同事馬遙傑。
「是你,小馬,」振星大樂,「本鄉遇故知,太好了伊」
馬老太真幽默,「果然是老朋友,來,阿傑,幫忙招呼周小姐。」
振星問:「你怎麼來了?」
「我陪父母來度假並。」小馬笑著坐下來。
「令尊令堂住哪裡?」振星忍不住問。 。
小馬看祖母一眼,「住四季酒店,他們同祖母有代溝。」
振星奇問:「我怎麼不覺得隔膜?」
馬瑤瑤笑:「講明是代溝,一代同一代才不妥,隔代就沒事。」
振星邊笑邊吃,樂不可支。
馬遙傑憐惜地看著振星「振星,你真能吃,你那愛吃的習慣始終如一。」
振星也無奈,只得聳聳肩。
「我自祖母口中一聽就知道銀行裡那個頭子活絡會說寧波話的女孩子是你。」
振星但笑不語。
「你姐姐好嗎?」
「好,謝謝你問候。」
馬瑤瑤說:「來,到偏廳來喝口龍井茶。」
她與祖母卻到另一處去聽彈詞唱片去了。
振星說,「馬遙傑,你從來不曾告訴我你祖母住在溫哥華。」
馬遙傑看振星一眼,「我從來沒有時問沒有機會。」
「托詞,我們可曾是天天見面的同事。」
「一幢人牆堵著,我怎麼接近你?」
振星愕然「什麼人牆?」
小馬輕輕道:「李寶賢、梁偉民、李錦宗、劉叔倫、崔枝鵬、羅國才、陳德晶、邵慶璋…...」
「唏,都是同事罷了。」
小馬只是笑。
「再謝你一次,那日多得你陪我往醫院急症室找姐姐。」
「應該的。」
振星問:「幾時回來?」
「父母過幾天就走,我,我得留下來侍奉祖母。」
振星啊一聲,「馬老太那幢西區公寓是為你置的。」
「可不是。」馬遙傑有點靦腆。
「你會喜歡溫埠。」
「振星,」他鼓起勇氣,「我希望可以約會你。」
振星大方地微笑,「我會等你電話。」
馬遙傑轉過身去,歡呼一聲。
這時馬老太的聲音轉過來:「阿傑,同周小姐到市區去逛逛,喝杯酒什麼的,別老愣在家裡。」
振星揚聲:「叫我振星得了。」
馬遙傑駕車送振星。
振星說「我倆其實住得很近,要不要到我家去看看?」
「好得很。」
一路上他同振星說著他的計劃,馬家人面極廣,幾乎各行各業均有熟人,屬於車子駛入唐人街不愁沒地方泊那種。
振星忽然想起嬋新說過:「我什麼人都不認識,」停一停,「我只認識上帝。」
振星莞爾,所以她愛嬋新。
小馬忽然鼓起勇氣問,「振星,你已解除婚約?」
振星點點頭,看著馬遙傑,「我的事,你都知道呵。」
「他們說,我聽。」小馬不得不承認。
「他們對我好像極有興趣。」
「可以說是。」
「其實當時世界有許多大事發生,像波茲尼亞戰爭不停;美國第四十二屆總統誕生,人民幣貶值,北美洲經濟可望好轉……但是一班同事仍然可以抽出寶貴時間對我如此關注,我實在感激流涕。」
小馬有點尷尬。
「你,」振星瞪首他,「你也是從犯。」
小馬大氣不敢透。
「你愛聽,就有人會講,你應該說,周振星是我的朋友,請勿在我面前講她是非。」
馬遙傑雙手插在口袋裡,笑了,「我確實那樣說過。」
「有嗎,」周振星一怔,「有何證據?」
「到後來,我有個綽號叫馬星友,即小馬乃周振星之友,還不夠?」
振星嗤一聲笑出來。
她帶他參觀她的公寓,讓他知道她的近況。
馬遙傑告辭的時候問:「振星,你多久沒跳舞了?或許我們可以去跳舞。」
「幾時?」
「明天晚上。」
「一言為定。」
她送他出門,然後回到臥室,打開櫃門,輕輕取出用尼龍袋罩著的一襲衣裳,她打開拉鏈,把衣服掛在櫥門上,躺在床上觀賞。
那是她的婚紗。
什麼都可以退,不知怎地,周振星卻沒有把它給送回去。
它不是一襲長裙,是件象牙白緞子六幅吊帶裙,裙上罩有小外套,平時亦可當晚禮服穿。
那樣的衣裳,不小心稍滴上一點醬油就完蛋了,也許只能穿一次半次。
明天就穿它去跳舞吧。
卓喜蘭應酬回來、看到那襲裙子,「嘩,多美。」
「謝謝你。」
「可否借來穿?」